我养了二十年的女儿

第一卷：裂痕·悬念国庆的早晨，苏州的天空蓝得不像真的。那种蓝，是假的。

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蓝，就能感受到某种虚伪的东西在我心里生根。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没有立刻告诉家里人。我看了整整两个小时的信封。红色的，

烫金的字：华东师范大学。我女儿林诗雨被录取了。全国最好的师范大学。我应该高兴。

但我没有。我在办公室里，对着那个红信封发了两个小时的呆。我叫陈思。今年四十七岁，

是松江工业园区某家轴承制造企业的技术部经理。这个职位听起来光鲜，

实际上就是个中层打工仔。年薪三十万，够养家糊口，但永远买不起市区的房子。

我一直这样认为自己的人生是平稳的、没有波澜的。直到那个下午。我拿着信封回家。

妻子曾冶正在厨房里切青菜，节奏很快，"嚓嚓嚓"的声音很清晰。我女儿林诗雨在客厅里，

坐在沙发上，脚在晃，眼神飘向窗外。她在等我。我知道。"爸回来了。"她没有转身，

只是这样说。"嗯。"我走过去，突然一把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在客厅里转圈。

她叫了起来，清脆的女孩子的叫声在房间里回荡。"爸！我要被转晕了！""晕了也值得。

"我放下她，看着她因为旋转而泛红的脸颊。她二十岁了。

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小女孩，已经二十岁了。妻子曾冶从厨房走出来，

围裙上沾着青菜的汁液。她看着我们，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那是一个妻子看自己丈夫和女儿的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笑容的真实性。"怎么了？

这么高兴？"曾冶问。"华东师范大学。"我把信封递给她。她接过去，

手指在信封上轻轻摩擦，像在确认它的存在。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是真的吗？"她问。

"是真的。"我说。我们三个人没有庆祝。那个晚上，我们像平常一样吃饭。

但我能感受到某种奇异的气氛在我们之间流动。诗雨吃得很慢，她不停地看妈妈。

曾冶也在看诗雨，眼神里有一种我无法命名的东西——不完全是高兴，也不完全是悲伤，

更不是单纯的骄傲。吃完饭，我打开了尘封在柜子里的茅台。"来，诗雨，

今天你正式成年了。陪老爸喝一杯。""我不会喝酒。"她说。"就一小口。沾沾喜气。

"我给她倒了一点点，杯子里只有半指的酒。她皱着眉头，把酒杯放在嘴边。

酒的味道让她咳嗽起来。我和曾冶笑了。那个晚上，我讲了许多我年轻时的故事。

怎样追曾冶，怎样在办公室里被领导训斥，怎样为了升职而拼命加班。曾冶也讲了，

讲诗雨小时候有多调皮，怎样把红墨水泼在了白色的羽绒服上，

怎样在医院里哭喊着说再也不打针了。诗雨在听。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恬静的微笑。

但在我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底那片清澈湖水上的波澜。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看过的情绪。成年人的、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她停止了微笑。

她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那一刻，我的心里闪过一道冷电。那是本能，

是十九年来的某种潜意识的恐惧，在她的眼神中被引爆。晚宴结束时，曾冶去了厨房洗碗。

我听到了水流的声音。诗雨忽然凑近我。她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空气里，

我们二十年的家庭关系，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冰。"爸。"她的声音很轻。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晓得了。"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停止了转动。"你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说出来了。那个我埋在最深的地方、最害怕听到的句子，就这样被她用最平静的语气，

轻轻地说了出来。我手中的酒杯掉了下来。它在地板上碎裂成了亿万片。白色的瓷片，

就像我此刻的心。我转向厨房。曾冶还在那里，背对着我，水流声掩盖了一切。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我们身后发生了什么。"诗雨，你说什么呢？

"我试图用一个笑声来掩盖我内心的炸裂。笑声很生硬，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没有说胡话。"诗雨的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她年龄的洞察。"七岁那年，

我在妈妈的保险柜里找到了一份体检报告。那是你们的体检报告。我看到了血型。"七岁。

那一年，我记得。诗雨发了一场高烧，住了一周的医院。曾冶当时手忙脚乱，

把家里所有的重要文件——户口本、房产证、体检报告——都锁进了一个新买的保险柜里。

她说怕家里进贼。我以为那份决定我家庭命运的报告，早就被我处理掉了。我错了。

"你……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我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因为我怕。"诗雨轻轻叹了口气，

像是在安抚一个害怕的孩子。她现在反过来安抚我。"我怕问了之后，这个家就散了。

我怕你难受。更怕妈妈难受。"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涌出来。不受控制的、滚烫的眼泪。

二十年。我的女儿，用一个七岁孩子发现的秘密，默默地守护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守护了整整十三年。我看着她。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她第一次喊我"爸爸"的那一刻，

到她摇摇晃晃地迈出人生第一步。从她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

到今天的华东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爸，我希望你不要怪妈妈。"诗雨继续说，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对我的保护。"我晓得，她很爱很爱你。这些年，她每一次看你的眼神里，

都是愧疚。但也都是爱。""我晓得。"我苦笑。如果她不爱我，当初就不会跟我结婚。

如果她不爱我，就不会用二十年的时间，把这个谎言坚持到底。"但是，有些事情，

你需要晓得。"诗雨停顿了一下。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成年人才有的试探。

"我发现的，可能不只是那份体检报告。"我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动。"你还发现了什么？

""等我走了以后，你去书房，翻开我书架上那本《深度学习与神经网络》。

"诗雨指向她房间的方向。"里面夹着一个东西。关于妈妈的过去。

"她准备站起来去厨房帮妈妈。我拉住了她的手腕。"诗雨，你老实告诉我。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恳求。"你的生父是哪个？"诗雨看着我。

她的眼底闪过一道极其复杂的情绪。害怕、怜悯、坚定，交织在一起。她摇了摇头。

"我只晓得，他应该不是一个好人。"她挣脱了我的手，走进了厨房。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脑子里乱成一团。诗雨的坦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里面装着的，

是更多关于曾冶的秘密。我对她的了解，竟然这么浅。我起身，走进了书房。

找到了那本《深度学习与神经网络》。新书，显然只是个伪装。我颤抖着翻开书页。

在书的中间，我找到了一个被压得扁平的、陈旧的信封。信封的边缘泛黄，

像是被反复打开又关上了无数次。没有署名。但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水味。

那是曾冶年轻时最爱用的那款香水，名字叫"晨露"。我的手开始发抖。我撕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曾冶很年轻。她扎着两个麻花辫，穿着一件白色的吊带裙，

笑容清纯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那个男人搂着她的肩膀，笑得很张扬，眼神锐利如鹰隼。我认得这个眼神。我认得这个侧脸。

晚星的侧脸。这个男人的脸，和诗雨有八分相似。那挺拔的鼻梁，那微微上翘的嘴角，

那深邃的眼窝——分明就是诗雨成年版的脸。我用力闭上眼睛，

试图让自己的心脏停止这种可怕的跳动。但没有用。我翻过照片。

背面用秀气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是曾冶的笔迹。"此生不负，沈曜。"沈曜。

我的大脑在那一刻彻底停止了工作。沈曜。大学时代，我的室友。我称兄道弟的人。不。

不可能。但我知道，这就是真相。我坐在书桌前，整夜没有睡。

我试图从脑海里搜索关于沈曜的任何记忆。他长什么样？他是什么时候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的？

记忆太久远了，太模糊了。大三那一年，沈曜忽然休学了。学校里说他家里出了急事，

要去国外处理。我记得他在离开前，跟我借了五千块钱。那在二十多年前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说他很快就会还。他再也没有还。我也再也没有见过他。等他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时，

已经是通过一个女儿的基因。天亮的时候，曾冶敲响了书房的门。

她看到我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江川，你整夜没睡？

"她用的还是我的名字。我们二十年的婚姻，我告诉过她无数次，我的名字是陈思，

不是江川。但她一直这样叫我。就像一个密码，属于我们两个人。"没有。"我说。

"诗雨已经买好了去华东师范的车票。下午三点的。"曾冶说，"我们要不要送她？

"我看着她。她的脸上有疲惫的痕迹。她的眼睛周围有细小的皱纹。

她的头发里开始出现银丝。二十年。我们一起老去。"曾冶，"我忽然开口，"你还爱我吗？

"她愣住了。她的嘴张开，但没有发出声音。"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她最后说。

"我想晓得。"我的声音很平静。"我想晓得，这二十年的婚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曾冶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走过来，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陈思……"她用我的真名叫我。那一刻，我知道她要说真话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我爱你，但这个爱里，掺杂了太多的东西。愧疚、感激、恐惧。我爱你，

因为你选择了相信我。我爱你，因为你给了我和诗雨一个完整的家。"她的眼泪开始掉落。

"但我也恨我自己。恨自己当初做出的那个选择。我原本可以告诉你真相，但我没有。

我选择了欺骗。"我没有说话。我只是看着她哭。"诗雨告诉你了？"她最后问。

"她告诉我了。"我点点头。"她告诉我，她在七岁就发现了。她用十三年的时间，

一个人默默地承受这个秘密。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曾冶的身体开始发抖。"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想过。"她喃喃自语。"诗雨说，

你很爱很爱我。"我继续说。"那么，沈曜呢？那张照片上的男人？

那个让你写下'此生不负'的男人？"曾冶的脸色瞬间变白。"你……你找到了照片。

""是的。""他是谁，曾冶？"曾冶花了很长时间，才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很小，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他是我大学时代的……"她停顿了，"学长。他很优秀。

他是文学社的社长。他写诗，他有梦想。我……我当时很崇拜他。""所以你爱上了他。

"我说，不是问。"是的。"曾冶点头。"我爱上了他。那是我人生中最炽热的爱。

我以为这样的爱，能够永远。但他……他根本没有把我当一回事。

"她的声音开始带上愤怒的颤抖。"他脚踏两条船。

我撞见了他和另一个女孩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接吻。我……我疯了。

我当众打了那个女孩一巴掌，然后跑出去。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这样完了。""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怀孕了。"曾冶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去找他，他正在收拾行李。

他说他要出国。他说他不能让一个孩子，毁掉他的前程。他让我把孩子打掉。

他甚至给了我五千块钱，说这是'手术费'。"我的拳头慢慢握紧。"我当时想过死。

我整个人都崩溃了。但后来……后来你出现了。"曾冶看向我，

"你从不知道我和沈曜的事情。你只是看到了一个被伤害的女孩，你用你的耐心，

一点一点地修复我。你向我求婚时，我已经三个月了。我本想把孩子打掉，

但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很差，如果流产，以后可能都没办法怀孕。""所以你欺骗了我。

""我没有欺骗你。"曾冶激动起来。"我是真的爱上了你。你比他成熟，比他可靠，

比他更懂得珍惜。我只是……我只是用了一个错误的方式，去追求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站起身，走向窗户。外面是苏州的早晨。街道上已经有人开始活动。小商贩在摆摊，

上班族在赶地铁。一切都那么正常。而我的世界，却在无声地瓦解。"诗雨去华东师范上学，

"曾冶继续说，"她的学费很高。二十万一年。但她似乎已经决定了，要离开我们。

要离开这个城市。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转过身。"为什么？

""因为她发现沈曜回来了。"第二卷：深渊·搜寻曾冶的话，像一颗炸弹，

在我脑子里炸开了。沈曜。回来了。"你怎么晓得？"我问。"一个月前，

我收到了一份邮件。"曾冶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台旧手机。那是她的备用机。她打开相册，

给我看了一张照片。照片很模糊，是用长焦镜头拍的。背景是一间极为奢华的会议室。

一个穿着深灰色手工西装的男人，正在和几个商人交谈。那个男人的侧脸，

和二十多年前的沈曜，几乎没有变化。只是更沉稳了，更有杀伤力了。"他发来的。

"曾冶说。"邮件没有任何文字，只有这张照片。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现在在做什么？""我不晓得。但我能猜出来，他回来，不是为了重新建立什么。

"曾冶的声音很低。"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一周后，诗雨问我能不能参加高考补习班，

延迟一年上大学。"曾冶说。"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想去外地读书。离我们远一点。

"我忽然明白了。诗雨不是因为讨厌我们，也不是因为某种青春期的叛逆。她是在保护我们。

她在用远离的方式，试图斩断沈曜可能对我们的威胁。"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曾冶。

"我害怕。"她的声音很小。"我害怕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会彻底毁掉我们的家。

我害怕你会离开我。我害怕诗雨会恨我。所以我选择了继续隐瞒。""你有没有想过，

隐瞒本身，就已经在毁掉这个家了？"曾冶没有回答。她只是哭。那个下午，

我们送诗雨上了高铁。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格外清纯。

她拥抱了曾冶，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曾冶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然后她转向我。

她紧紧地抱住了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爸，

如果你想晓得当年的真相，可以去查一下'白鹰'。"白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

她已经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检票口。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这孩子，

终于要飞走了。"曾冶感叹，声音里有失落，也有某种莫名的释然。"白鹰"是什么？

我在高铁上就开始用手机搜索这个词。我找到了一个十几年前的旧论坛帖子。

标题是《纪念我们逝去的"白鹰"文学社》。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点开帖子，

里面是许多老大学生对社团活动的缅怀。配图里，有一张集体照。照片中间，

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那正是沈曜。帖子里，人们反复提到一个名字。沈曜。

"沈曜是文学社的社长，他为我们社团写过最美的诗。""沈曜出过一本诗集，

叫《白鹰集》。他的笔名就是'白鹰'。""后来沈曜忽然离开了社团，再也没有回来。

听说他家里出了事。"所以，"白鹰"就是沈曜的笔名。诗雨在提醒我，去查沈曜的信息。

我继续搜索沈曜和"白鹰"相关的内容。一个小时后，

我找到了一条隐藏在某个财经论坛里的帖子。发帖人说，"白鹰基金"的合伙人沈曜，

曾经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后来转向金融。现在他在上海，是金融圈里的神秘人物。

很少有人见过他。白鹰基金。所以他用了自己的笔名，去创办了一个基金公司。

我记下了这个名字，然后给诗雨发了信息。"诗雨，白鹰基金的沈曜，就是你的生父？

"诗雨很久才回复。"是的。爸，我已经晓得了他是谁。更重要的是，

我晓得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不仅仅是一个金融人士。他还涉及到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什么事情？""等我走了以后，再告诉你。在此之前，你和妈妈，假装一切都很正常。

"我的世界变得更加混乱了。我请了一周的年假，和曾冶待在家里。

我们之间的对话变得很少。有时候她会问我要吃什么，我就说随便。有时候我会看着她做饭，

试图从她的背影里，读出她内心的想法。但我读不出来。我只能看到，

一个被秘密压弯了脊梁的女人。第五天的晚上，我无法再忍受这种沉默。我走进卧室，

看到曾冶正在收拾诗雨的房间。她正在折叠诗雨留下的衣服，动作很慢，很仔细。"曾冶。

"我叫她。她抬起头。"我们需要好好谈一次。关于沈曜。关于你的过去。关于我们的未来。

"她放下了手里的衣服。"好。"她说。我们坐在沙发上。外面已经是深夜。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空调的嗡鸣声。"从头开始，告诉我。"我说。"所有关于沈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