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带着秋末特有的湿冷雾气，把教学楼的轮廓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白。
叶娴雨的床铺在宿舍靠窗的上铺，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打扰睡眠的光线，也隔绝了楼下己经开始喧闹的早自习预备铃。
她翻了个身，把脑袋往枕头里又埋了埋，露出的半截小臂线条干净，却带着几分常年缺乏营养的单薄。
手机就放在枕边，屏幕亮了一下，是班长在班级群里发的早自习考勤提醒，后面跟着一串@全体成员的符号，密密麻麻，像爬在屏幕上的蚂蚁。
叶娴雨瞥了一眼，眼皮都没抬，手指在屏幕上胡乱划了一下，把消息删掉，然后重新闭上眼，呼吸很快又变得绵长均匀。
对她来说，早自习和考勤这种事，就像窗外的雾气一样，看得见摸不着，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高三的日子被试卷和倒计时切割成无数个碎片，每个人都在碎片里疲于奔命，唯独叶娴雨，活得像一条游离在水流之外的鱼，慢悠悠地晃着，不争不抢，也不慌不忙。
宿舍里的另外三个女孩早就起了床，洗漱声、收拾书本的声音、低声讨论昨晚数学卷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清晨宿舍的固定旋律。
她们对叶娴雨的“赖床”早己习以为常，甚至不用特意放轻动作——这位“小咸鱼”的睡眠质量，好得能在拖拉机轰鸣的路边睡安稳觉。
“娴雨，真不起啊？
今天老班要抽查背诵，第一节课就是他的。”
下铺的林晓晓一边对着镜子扎马尾，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叶娴雨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是答应还是拒绝。
背诵？
抽查？
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好像昨天确实有这么回事，但那又怎么样呢？
背不过就罚站，罚站就罚站，反正一节课的时间，站着也能打瞌睡，总比坐在座位上被老师盯着强。
又躺了约莫十分钟，首到宿舍门被轻轻带上，最后一个室友也去了教学楼，叶娴雨才慢悠悠地睁开眼。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和远处食堂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包子香味。
她吸了吸鼻子，对那香味没什么反应，胃里倒是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坠痛感，像有个小拳头在里面轻轻攥着。
她早就习惯了。
从高一那年开始，为了多睡半小时，她戒掉了早餐；后来索性连午餐和晚餐也懒得琢磨，食堂的队伍太长，校外的小吃店太远，最方便的就是宿舍抽屉里囤着的方便面和面包。
红烧牛肉、香辣酸菜、番茄鸡蛋，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包装堆在抽屉角落，面包则选那种保质期长的全麦款，干巴巴的，但能顶饿。
起初只是偶尔胃痛，疼起来忍一忍就过去了，后来次数越来越多，疼得厉害的时候，她会蜷缩在椅子上，额头冒冷汗，连笔都握不住。
上周去校医院看过，医生皱着眉说她是慢性胃炎，叮嘱她一定要规律饮食，按时吃早餐，少吃辛辣和生冷的东西。
叶娴雨拿着那张薄薄的诊断单，看了两眼就塞进了课本里，转身又去超市买了两箱方便面。
规律饮食？
太麻烦了。
她慢吞吞地爬下床，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动作舒展又慵懒，完全没有高三学生该有的紧迫感。
170公分的身高，在女生里算是出挑的，但她总是含着背，穿着宽松的校服外套，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硬生生遮住了原本挺拔的身形。
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碎发落在脸颊两侧，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柔和的下颌和一双总是带着几分惺忪睡意的眼睛。
洗漱台的镜子蒙着一层水汽，叶娴雨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驱散残留的睡意。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是常年作息不规律的痕迹。
她盯着镜子看了两秒，没什么表情，转身就去收拾书包。
书包里没什么东西，几本翻得卷了边的课本，一沓空白的草稿纸，还有一个皱巴巴的面包，是昨天剩下的。
她把面包塞进校服口袋，又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红烧牛肉面，也一并放进去，这是她今天的口粮。
走出宿舍门的时候，早自习的铃声己经停了，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学生抱着书本，快步往教学楼赶。
叶娴雨走得很慢，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
路边的梧桐树落了满地的叶子，被风吹得打着旋儿，她绕开那些叶子，脚步依旧不急不缓。
有人从她身边跑过，带着一阵风，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胳膊。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一边道歉一边往前冲，甚至没看清她的脸。
叶娴雨晃了一下，站稳了，也没抬头，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连目光都没分给对方。
对她来说，这种小意外和路边的落叶没什么区别，都是转瞬即逝、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东西。
校园里的八卦传闻、同学间的明争暗斗、甚至是哪个班的男生长得帅，这些能让其他女生津津乐道一上午的话题，到了叶娴雨这里，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听不清，也看不见。
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床铺、课本、方便面，还有偶尔会隐隐作痛的胃。
走到教学楼楼下，二楼某个窗口传来老师严厉的训斥声，大概是哪个学生早自习迟到被抓了现行。
叶娴雨抬头看了一眼，那窗口离她的教室很远，她看了两秒，就收回了目光，继续慢悠悠地往上走。
楼梯间里，有两个女生靠在栏杆上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能断断续续飘进她耳朵里。
“……听说了吗？
昨天篮球赛，高二（1）班的那个谁，最后一秒绝杀了！”
“知道知道！
长得超帅的！
好多人都去要联系方式了！”
“真的？
那我下午也去他们班门口看看……”叶娴雨从她们身边走过，脚步都没停。
篮球赛？
绝杀？
长得帅？
这些词汇对她来说，陌生又遥远，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她甚至没记住那两个女生口中“超帅”的人的名字，耳朵里过了一遍，就像风吹过树叶，没留下任何痕迹。
到了教室门口，第一节课己经开始十分钟了。
老班正站在讲台上讲课，唾沫星子横飞，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
叶娴雨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有好奇，有习以为常，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毕竟，叶娴雨迟到是家常便饭，被老班罚站也是家常便饭。
老班停下讲课，转过身，脸色不太好看：“叶娴雨，又是你。
早自习抽查背诵，你不在；现在第一节课都快过半了，你才来。
说说，这次又是为什么？”
叶娴雨低着头，声音平淡，没什么情绪：“起晚了。”
“起晚了？”
老班气得笑了，“我看你不是起晚了，是根本没把学习放在心上！
高三了，别人都在拼命，就你像条咸鱼一样，整天浑浑噩噩的！”
“咸鱼”这个外号，就是老班先叫起来的，后来全班同学都这么叫她，她自己也听习惯了，不反驳，也不生气。
咸鱼就咸鱼吧，咸鱼多好，不用挣扎，不用焦虑，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小池塘里，就能活着。
“去，在门口站着。”
老班挥了挥手，懒得再跟她多说，“下了课到我办公室来。”
叶娴雨点了点头，没说话，走到教室门口的角落，靠墙站好。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皱巴巴的面包，撕开包装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面包己经干硬了，咽下去的时候有些费劲，她嚼得很慢，每咽一口，胃里就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她皱了皱眉，停顿了几秒，又继续吃。
饿肚子的滋味，比胃痛更让她难以忍受。
教室里，老班的讲课声重新响起，同学们低头记笔记的沙沙声也随之而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斑。
叶娴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嘴里嚼着干硬的面包，眼神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焦点。
她看着教室里那些埋头苦读的身影，看着窗外飘来飘去的白云，看着走廊尽头偶尔走过的老师和学生，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高三的日子还很长，试卷会一张接一张地来，倒计时会一天比一天近，同学们会为了各自的目标而拼尽全力。
而她，叶娴雨，这条不想翻身的小咸鱼，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最后一年，不用惹是生非，不用被人过多关注，每天能多睡一会儿，能有方便面和面包果腹，胃痛的次数能少一点，就足够了。
至于未来，至于那些遥远的憧憬和期待，她没想过，也懒得去想。
风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叶娴雨打了个哈欠，把吃完的面包包装袋揉成一团，塞进校服口袋里，然后微微闭上眼睛，靠在墙上，似乎又要睡着了。
教室里的喧嚣，窗外的风景，老师的训斥，同学的目光，都成了她睡眠的背景音，模糊而遥远。
她的世界，依旧是那个安安静静、只有自己的小池塘，而她，就是那条在池塘底慢悠悠吐着泡泡的，小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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