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闷得像个大蒸笼。
蝉在院外的老槐树下拼命地叫着,叫得人心发慌。”
都几点啦,还不去做晚饭,要你有什么用?
这么多年,连儿子也生不出来……“婆婆张建英又在PUA儿媳妇,正在纳鞋底的陈娥,手一抖,指尖扎出来了血,这疼痛不及她内心的十分之一。
陈娥和赵建国结婚十年,女儿8岁。
生女儿后,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说很难再怀孕。
中药吃了一碗又一碗,八年再也没怀过孕,更别说生儿子了。
婆婆除了熬药就是骂她没用,最难听的是,“老绝户遗传,你像你妈,永远生不出儿子。”
这些年,陈娥耳朵都听出茧子啦。
为了女儿小妮及深爱的丈夫,她忍气吞声,依然默默地照顾着这一家。
可现在,似乎不必要了 ……晚饭时间,赵建国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回家了,看着他身上的那件的确良白衬衫,陈娥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今晚,就今晚,不能再犹豫了。
一切都是这件白衬衫上的口红印开始的,看见这个白衬衫,陈娥就觉得堵心。
饭桌上,婆婆大口大口地吃着红烧肉,时不时地给儿子夹几筷子。
“儿子,你辛苦了,多吃点肉,不像有些人,吃再好,也没用。
老赵家都要‘绝户’了,不吃留着干什么。
“陈娥听着婆婆的话,再也没有胃口了。
起身给女儿检查作业去了。
母子俩看着不一样的陈娥,面面相覰,谁也没说话。
睡前,陈娥把一瓷缸水,递到赵建国跟前,“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
赵建国一愣。
“谈李梅,及他腹中的儿子。”
陈娥开门见山。
“你……”赵建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吧?”
陈娥替他说出来。
“我知道的多着呢,我还知道她租住在城西幸福村,是个知青,比我年轻,漂亮……你想干什么?”
赵建国紧张地问。
陈娥看着他这副紧张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可笑的期盼也没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在自己心里反复琢磨好久的话:“把她接回家住吧。”
“什么?!”
赵建国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听。
陈娥一字一顿,清晰地重复:“我说,把那个女同志,接回家里来住。”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建国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混杂着狂喜和巨大困惑的扭曲。
“娥子,你……你疯了?”
他愣怔着。
“我没疯。”
陈娥扯了扯嘴角,露出近乎残酷的冷静,“在外面藏着掖着,像什么话?
万一出点事,谁照顾?
月份大了,总要人伺候。
接回来,我照顾她。”
赵建国彻底懵了,他完全无法理解妻子这突如其来的“大度”。
他设想过东窗事发后她的哭闹、厮打,甚至跑去他单位闹,唯独没想过是这种局面。
“为……为什么?”
他干巴巴地问。
陈娥垂下眼睑,看着自己因为常年做家务而有些粗糙的手指,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千斤重:“为了这个家,为了小妮,也为了……你老赵家的‘根’。”
她把“根”这个字,咬得格外重。
赵建国脸上瞬间闪过羞愧、狼狈,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的兴奋。
他激动地抓住陈娥的手,声音都在发颤:“娥子!
你……你真是我的好媳妇!
深明大义!
我……我赵建国对不起你!
但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对小妮更好!
她就是生个儿子出来,家里也还是你说了算!
她就是个……”他想说“她就是个生孩子的”,但看着陈娥平静无波的眼睛,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
陈娥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开始整理床铺,语气恢复了平常:“找个时间,我去见见她。
总得知道,要接回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好!
明天!
就明天!”
赵建国忙不迭地答应,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一颗心,沉甸甸地往下坠,却又在坠落中,生出了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的东西。
她哭过,闹过吗?
没有。
因为她清楚,在这个人人都觉得”女人生不出儿子“就是原罪,尤其是她这个只生了一个女儿再无动静的女人。
在婆家,甚至很多人眼里,腰杆子本来就是软的。
婆婆话里话外“老赵家要绝户了”的叹息,还有对母亲的牵连责怪,让她难受到极致。
闹开了,她能怎么样?
离婚?
带着梅梅回那个挤着八个姐妹,早己住不下的娘家?
让爹妈跟着丢脸?
让人说“绝户”没好下场?
让姐妹因为她被人指指点点?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曾经也有过期盼。
一次次的失望不怕,难以下咽中药的苦不怕,但医生隐晦的话,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也许,这就是命。
可是,凭什么呢?
一股更深的,不甘的情绪,像地底的暗火,在她冷静的外表下燃烧起来。
她不能这么算了,为了小妮,也为了自己,她必须扛下所有。
她知道,从她说出那句话开始,她的人生,这个家,都将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甚至惊世骇俗的方向。
路是她选的,跪着,也要走下去。
而且,她不能只是跪着。
她得站着,走得比谁都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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