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误晴

1 笼中鸟与云上月苏黎世午后的阳光，带着阿尔卑斯山麓特有的清澈与宁静，

如同融化的蜂蜜，缓缓流淌过窗明几净的画室。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特有的气息，

混合着窗外飘来的、刚刚修剪过的青草清香。陈之曦站在巨大的画架前，

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榛形画笔，正专注地调和着调色盘上的一抹钴蓝。他的动作舒缓而稳定，

眉宇间是柳冰冰从未见过的、如同这湖光山色般的平和与从容。画布上，

一幅湖畔晨景已初具雏形，色彩明亮而温暖，

与他过去那些偏好深色系的、充满力量感的收藏品截然不同。不远处，

夏栀正蜷在一张看起来就十分舒适的布艺沙发里，膝盖上摊开一本厚厚的艺术史。

她穿着简单的棉质白色长裙，外面松松套了件沾着些许颜料痕迹的牛仔围裙，

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却洋溢着一种健康而活泼的光彩。她的眼睛很亮，

像阿尔卑斯山麓最清澈的湖水，映着书页上的文字和窗外的天光。偶尔，她会抬起头，

目光越过书页的边缘，与画架前的陈之曦相遇，两人甚至无需言语，只是相视一笑，

温暖的默契便在不大的空间里静静流淌。这满室的宁静与安然，

是他用一场斩断过往的、近乎决绝的逃离换来的。曾几何时，

他在另一个霓虹闪烁、喧嚣鼎沸的东方都市，拥有着世人艳羡的一切。

作为庞大商业帝国盛世集团的总裁，他站在财富与权力的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个决策便能牵动无数人的命运。然而，他将所有的温柔、耐心，乃至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都给了一个名叫柳冰冰的女人。他爱她，爱得倾其所有，也爱得密不透风。

他给了她一场极尽奢华的世纪婚礼，让她住进能够俯瞰整个城市中央公园的顶层复式公寓，

衣帽间里塞满了当季最新款的奢侈品，梳妆台上随意摆放的珠宝都价值连城。

他像建造一座最坚固、最华丽的堡垒，将她小心翼翼地庇护其中，

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与尘埃，却也无形中，切断了她眺望更广阔世界的目光。柳冰冰，

曾是一位在美院里颇具灵气的学生，心中装着斑斓的调色盘与诗意的远方。她的心底，

还沉淀着一个旧时光里的模糊影子——程俊弘。那位年长她几岁的学长，

在她情窦初开、对艺术充满懵懂向往的年纪，曾以他的温柔、儒雅和看似不凡的谈吐，

成为她灰涩青春里的一抹亮色，代表着另一种充满自由与浪漫气息的可能性。远嫁陈之曦，

起初像是现实版的灰姑娘童话，令人晕眩。可王子过于强势、无处不在的爱，

渐渐让她感到呼吸滞涩。她开始不可抑制地怀念程俊弘那种如春风拂面般的和煦，

开始将陈之曦事无巨细的呵护视为束缚，将他源于不安的占有欲，

片面地解读为对她的不信任与掌控。她选择性忘记了，

是谁在她家族企业濒临破产、风雨飘摇之时，

以雷霆手段力挽狂澜；是谁在她深夜高烧不退时，抛下价值亿万的跨国谈判，

彻夜不眠地守在她的病榻前，紧握着她的手；又是谁，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艺术幻想，

用最实在、最昂贵的方式，一一捧到她面前。她只偏执地记得，

陈之曦不喜欢她那些从事自由艺术、被他称为“不着调”的朋友，

不让她在重要场合穿着那些他认为过于暴露、不够得体的礼服，

甚至在她多次提及想去巴黎深造绘画时，

总是以“那边治安不好”、“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之类的理由，温和却坚定地婉拒。

她像一只被金丝银线精心包裹、供养在象牙塔顶的鸟儿，

一边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顶级的食粮与甘泉，一边却又哀怨地、固执地啄着光洁坚固的笼柱，

向往着窗外那片被记忆无限美化过的、名为“自由”与“旧梦”的天空。那岌岌可危的平衡，

终于在程俊弘挟带着海外归国艺术才俊光环，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日，轰然倒塌。

2 月光下的裂痕程俊弘的回归，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

在柳冰冰的心海中激起了千层浪。他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带着些许青涩书生气的学长，

而是西装革履，谈吐间引经据典，自信从容。

他约柳冰冰在城中新开的、格调高雅的画廊见面，叙旧之余，

言语间充满了对往昔纯真岁月的追忆，和对她如今“看似光华万丈，

实则灵性可能被日复一日的浮华与安逸所磨灭”的、不露声色的惋惜。“冰冰，看看你现在，

美则美矣，却像被精心修剪、供养在花瓶里的玫瑰，少了当年在画室里，

颜料沾满裙角却眼神发亮的那种野性与生命力。”他端起精致的骨瓷咖啡杯，轻轻搅动，

目光温和却带着穿透力，“陈先生自然是极好的，能给你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只是……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当年握着画笔时，所梦想的吗？”他的话，

像一根精准无比的探针，

毫不留情地触到了柳冰冰心底最深处、连她自己都不愿直面的隐痛与不甘。从此，

柳冰冰外出变得愈发频繁。看最新潮的画展，参加小众的艺术沙龙，

为程俊弘筹备个人工作室出谋划策，甚至动用人脉为他牵线搭桥。她的时间、精力与热情，

以前所未有的慷慨，尽数倾注给了那段“失而复得”的、被她视若珍宝的“知己情谊”。

陈之曦将这一切沉默地看在眼里，心中的暴戾与不安如同暗流，在冰封的表情下汹涌澎湃。

他几乎是本能地动用了手段去调查程俊弘，反馈回来的信息显示，

此人在国外的履历并非无懈可击，与几家画廊的合作存在疑点，

甚至有一些暧昧不清的资金往来记录。他尝试着，用尽可能委婉的方式提醒柳冰冰，

希望她保持距离。然而，这善意的提醒，换来的却是柳冰冰更激烈的反弹和误解。“陈之曦！

你是不是又动用你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去调查俊弘了？”她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瞬间竖起了全身的毛，“除了会用这种肮脏的心思去揣度别人，你还会什么？

俊弘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们之间是纯粹的艺术交流，是知己之间的懂得！

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有自己的朋友圈子，

见不得我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不围绕你转的喘息空间？”“俊弘”……那自然而亲昵的称呼，

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陈之曦的心脏。他看着她在维护另一个男人时，

那双曾让他沉醉、以为盛满了星辰大海的眼眸里，

此刻却满是针对他的、毫不掩饰的戒备、怀疑与指责。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他。程俊弘的手段确实高明。他从不与陈之曦发生正面冲突，

反而时常在柳冰冰面前，展现出一种近乎圣父般的宽容与大度：“冰冰，

别为了我和之曦吵架。他……他只是太紧张你，太在乎你了，我能理解。

” 这种以退为进的姿态，愈发反衬出陈之曦的“霸道”、“多疑”和“不可理喻”。

那场最终导致决裂的商业酒会，气氛原本奢华而和谐。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程俊弘不知以何种身份混了进来，并故意在一个相对僻静、灯光暧昧的露台角落，

以一种极其贴近的姿态，俯身对柳冰冰耳语，从某些角度看去，姿态亲昵无比。

陈之曦正与几位商业伙伴寒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一幕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积压已久的怒火、嫉妒、以及不被信任的委屈，

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他大步穿过人群，

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气让周围温度都骤降了几分。他一把将尚在错愕中的柳冰冰拉到身后，

然后，在所有宾客惊愕的目光中，对着程俊弘那张写满虚伪的脸，狠狠挥出了一拳。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程俊弘猝不及防，踉跄着撞翻了身后的香槟塔，昂贵的酒杯碎裂一地，

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捂着脸，却毫无还手之意，

只是用一种混合着生理性疼痛的屈辱、与一种仿佛“我理解你”的悲悯眼神，

望向被陈之曦护在身后的柳冰冰，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隐忍的颤抖：“没关系……冰冰，

别担心，

之曦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柳冰冰在周遭投来的、各异的目光注视下——有好奇，

有惊讶，有鄙夷，有幸灾乐祸——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与愤怒。她用力甩开陈之曦的手，

冲上前扶住看似摇摇欲坠的程俊弘，转而对着陈之曦，嘶声喊道，

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陈之曦！你疯够了没有？！你除了会动用暴力，还会什么？！

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你简直……简直让我失望透顶！

”陈之曦看着她毫不犹豫维护他人的姿态，听着她那如同利刃般锥心的指责，

那颗为她跳动得炽热、为她构筑了整个世界的心，仿佛被瞬间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渊，

冷却、凝固、然后碎裂成齑粉。他没有试图辩解，甚至没有再看程俊弘那虚伪的表演一眼，

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死寂的、荒芜如旷野的目光，

深深地、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般看了柳冰冰一眼，然后毅然转身，

决绝地消失在了一片狼藉与窃窃私语之中。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选择了转身离开。

3 无声的告别酒会事件之后，陈之曦彻底陷入了沉寂。他不再过问柳冰冰每日的行踪，

不再在意她是否又去见了程俊弘，甚至，

他很少再回到那个曾经被他们称之为“家”的顶层公寓。

那个承载了他们无数亲密与争吵记忆的地方，对他而言，已然冰冷得如同一个华丽的地窖，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柳冰冰虽然因为那日的冲突而对陈之曦心生怨怼，

但心底深处，也因为他这不同寻常的、长久的冷漠，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不安。

他从未如此“冷处理”过他们的矛盾，以往即便吵得再凶，他也会在暴怒之后，

用他那种强势的、不容拒绝的方式，重新宣告他的所有权和存在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仿佛当她这个人，这段婚姻，已经完全不存在。

程俊弘则适时地、再次扮演了那个善解人意的角色。他在一次“无意”的闲聊中，

向柳冰冰透露，他最近正在洽谈的几个重要艺术项目，

都遇到了来自盛世集团方面或明或暗的阻力，进展艰难。“没关系，冰冰，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苦涩与隐忍，“为了你，我受点委屈，事业上遇到些挫折，

真的没什么。只是之曦他……唉，或许是我在不经意间，真的挡了他的路吧。”这番话，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柳冰冰对陈之曦残存的一丝信任与期待。

失望、愤怒、以及对程俊弘的愧疚，交织在一起，驱使着她冲回了那个久未踏足的家。

她径直闯入书房，陈之曦果然在，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处理文件。她将所有情绪倾泻而出，

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陈之曦！你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在商业上打压俊弘，你还是个男人吗？

！你真让人瞧不起！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动他，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陈之曦从厚厚的文件堆中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

那是一种燃尽了一切希望、情绪与爱意后的、彻底的荒芜。没有愤怒，没有悲伤，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说完了？”他的声音淡漠得如同在询问天气，“说完了就出去。

”他这种彻底无视的态度，深深刺痛了柳冰冰。

在一种混合着赌气、被轻视的愤怒以及某种破罐破摔的冲动下，

她口不择言地喊出了那句足以将一切都推向深渊的话：“是！我说完了！陈之曦，我后悔了！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如果……如果俊弘能早点回来，

我根本就不会……”“不会什么？”陈之曦打断了她，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毫无笑意的弧度，“不会选择嫁给我？柳冰冰，

记住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他缓缓站起身，从书桌的抽屉里，

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纸张边缘甚至有些微卷的文件，平静地推到她面前的桌面上。

那上面，清晰地印着几个黑色的大字——离婚协议书。柳冰冰的瞳孔骤然收缩，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份文件，

又抬头看向陈之曦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她从未想过，

那个曾将她视为不可侵犯的所有物、偏执地要将她禁锢在身边的男人，会主动提出……放手。

“如你所愿。”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地陈述，“你不是一直觉得，待在我身边是窒息，

是牢笼吗？我给你自由。你不是觉得程俊弘千好万好吗？去找他。

”“你……”柳冰冰一时语塞，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迅猛滋长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以为这只是他以退为进的手段，是他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试探。她梗着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