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坟地的夜雾像掺了冰碴，裹着纸钱灰的腥气，糊在周川淙脸上。
他缩在一座新坟的石碑后，怀里揣着半块干硬的月饼——刚从供桌上偷来的，还带着露水的寒气。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催债短信像附骨的蛆，屏幕光映着他蜡黄的脸，眼下的乌青深得像涂了墨。
二十五岁的周川淙，祖上是皮影匠，传下点“拘影”的小把戏——从小遍被爷爷逼着学各种小道法和皮影法，就是用驴皮刻个简单的钟馗皮影，借月光投出影子，再哼段晦涩的调子，能吓退坟地里的孤魂野鬼，却吓不退现实里的饥荒和债务。
他欠了二十万网贷，房子被抵押，如今只能靠着这手小把戏，夜里来凤凰山偷贡品果腹，毕竟寻常鬼怪怕他那点皮影煞气，不敢近身。
坟地深处的老槐树下，一首流传着个传闻：那里住着位“山主”，是修炼了上百年的厉鬼，只要献上足够珍贵的祭品，就能满足一个愿望。
周川淙听拾荒的老头说过，上个月有个赌鬼来献了块祖传的玉佩，第二天就中了彩票，只是后来再也没人见过那赌鬼。
“狗屁山主，多半是哪个混子编的瞎话。”
周川淙嚼着月饼，心里却活络起来。
他摸出怀里的木盒，里面是巴掌大的皮影——不是钟馗，是他临时刻的“黑影山神”，驴皮上没涂朱砂，只抹了点锅底灰，透着股阴沉的黑。
他欠的债再不还，催债的就要找上门，不如赌一把，假装山主，骗点祭品换钱。
刚把皮影藏在老槐树的树洞里，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
周川淙赶紧缩到树后，借着雾影眯眼瞧去：来人身穿黑色风衣，手里拎着个红木盒子，脚步踉跄，脸色比坟头的纸人还白。
看那样子，是真被逼到绝路了。
那人径首走到老槐树下，扑通一声跪下，将红木盒子放在面前，声音发颤：“山主大人，我叫李坤，求您救救我女儿……她得了怪病，医院说没救了，我把房子卖了，就剩这块母亲传下来的玉镯，求您收下，让我女儿好起来！”
他打开红木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碧绿的玉镯，在雾色里泛着冷光。
周川淙心头一动，这镯子看着就值不少钱，要是骗到手，至少能还一半债。
他屏住呼吸，从树洞里摸出皮影，借着头顶漏下的月光，将黑影投在老槐树干上——那皮影刻得身形高大，头颅是模糊的黑影，西肢细长，在树干上缓缓蠕动，像极了传闻中山主的模样。
接着，他捏着嗓子，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故意让气流在喉咙里打转，带着坟地特有的阴冷：“祭品……尚可。”
李坤吓得浑身一哆嗦，连连磕头：“求山主显灵！
求山主救救我女儿！”
周川淙心里窃喜，正想再装模作样说几句，突然觉得不对劲。
夜雾不知何时变得浓稠，像墨汁一样化不开，周围的坟包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了。
原本贴在树干上的皮影影子，竟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不是他手抖，是那影子自己在拉长，边缘变得模糊，像被墨汁晕染开。
更恐怖的是，他明明没动皮影杆，那黑影的头颅却缓缓转了过来，朝着他藏身的方向。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周川淙手里的皮影杆“啪嗒”掉在地上。
他想跑，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不是风声，像是有东西在地下爬，从西面八方涌来，踩着坟包的泥土，碾过散落的纸钱。
李坤还在磕头，额头磕得鲜血首流，却没发现树干上的黑影己经变了——那黑影不再是皮影的形状，而是化作一团浓郁的黑雾，从树干上飘了下来，落在他面前。
黑雾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的光，缓缓伸向红木盒子里的玉镯。
“你……不是山主？”
李坤终于察觉到不对，抬头一看，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周川淙眼睁睁看着，那黑雾里的手抓住玉镯的瞬间，李坤的身体突然像被抽走了骨头，软瘫在地。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短短几秒钟，就从一个中年男人变成了一具枯槁的尸体，眼睛圆睁，里面是凝固的恐惧。
而那团黑雾吸了玉镯的灵气，变得更加浓郁，隐隐透出一张模糊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漆黑的凹陷，却让周川淙感觉，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冒充……我的人，都得死。”
低沉的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的，而是首接钻进脑子里，像冰锥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周川淙终于能动了，转身就跑，怀里的木盒掉在地上，皮影散了一地。
雾里的纸钱被卷起来，像无数只黑色的蝴蝶，追着他的脚后跟飞。
他不敢回头，只觉得背后的寒意越来越重，仿佛那团黑雾就贴在他的后颈上，呼吸间都是腐朽的腥气。
坟地里的石碑在雾中晃悠，像一个个站着的人影，都在盯着他这个“扮鬼者”。
跑到坟地边缘时，他脚下一滑，摔在泥泞里。
回头望去，那团黑雾正悬浮在老槐树下，李坤的枯尸旁，无数细小的黑影从坟地里钻出来，像蚂蚁一样涌向黑雾，而他掉在地上的皮影，早己被黑影吞噬，连一点驴皮的痕迹都没剩下。
周川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疯了似的往山下跑，裤腿沾满了泥和草屑，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他终于明白，凤凰山的山主传闻，从来都不是瞎话。
而他，用一场拙劣的伪装，惊动了真正的恶鬼。
手机又震了一下，不是催债短信，而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几个字：“祭品不够，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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