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小区电梯

电梯在13和14之间抖了一下，数字面板忽暗。

我盯着“13”旁边忽然渗出的红字：别在13楼开门。红字像有温度，

从不锈钢面板的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瘦长，像被人用指甲刻到金属里。我下意识掏手机，

对准那行字。取景框里却是一层雪花点，仿佛有人拿毛刷在屏幕上来回刷，怎么对焦都糊。

喉咙里一口凉气卡住。我强迫自己别眨眼，告诉自己：新楼的灯反光，错觉。

电梯“叮”地一声，停住了。数字定格在13。门缝里黑得像墨。

那一缝黑更像一块湿冷的布，轻轻贴在皮肤上，带出一股潮味。我刚抬手去按“关门”，

那行字旁又多了一句：退后两步，不要看缝里。我照做，后退两步。脚跟撞到电梯墙，

咣的一声，很轻，但在狭小空间里显得突兀。外面有脚步近了，

一个男人抱怨：“怎么又卡这层，破电梯。”他的手从门缝探进来，按住门沿。

门缓缓顶着他的手指分开一指宽。我看到缝里——不是走廊，是一面墙。墙皮鼓起、又回缩，

像在呼吸。那男人贴近的一瞬间，他的影子先被“吸”住，像被抻长了的一小块黑。接着，

他整个人仿佛被揉进墙的灰里，发出一声被棉花塞住的闷响。我猛按“关门”。门合上，

数字跳动，电梯继续下行。我盯着那行字，指尖发抖，直到电梯抵达一层。

我冲出电梯直奔物业前台，嗓子发干：“13楼，有人……墙——”值班的小伙子愣了下，

随即安抚：“您先坐，别急。我们调监控看看。”监控画面调出来，13楼的走廊灯光明亮，

地面干净，刚才的时间点，一个男人走出电梯，慢悠悠掏钥匙开门，什么也没发生。

电梯内的摄像？小伙子挠挠头：“昨晚电梯线路维护，摄像断了两个小时。

”他指指屏幕右上角的红色“×”。“可我刚刚——”我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位阿姨凑过来，

善意地笑：“小姑娘，刚搬家压力大，容易想多。我们这楼啊，谁没在十三楼停过，

什么事都没有的。”我把话咽下去，意识到自己此刻像一个深夜发帖的人，标题惊悚，

内容空空。回到电梯，我靠在镜面上喘气。镜子里我的脸被拉长了一点，

眼睛里有疲惫的红血丝。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掏出手机试图拍镜子里的那行字——镜子上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脸上的惊慌。晚上回家，

电梯里金属扶手的弧面上映出我苍白的侧脸。就在那旁边，

像是有人用湿手指在雾面上写字一样，缓缓浮出新字：别喝702的水。

我的心一下提起：702？我住703。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七层。

我和一个拎空桶的老先生一前一后出来。他笑着和我打招呼：“新搬来的吧？”我点头。

他把空桶举了举：“我们这楼的自来水怪味儿，得上顶楼接‘好水’。隔壁702有钥匙，

跟他打声招呼就行。他人好。”“可是……”我想起那行字，顿了一下，“这水，

真的更好吗？”老先生耸耸肩：“喝了好多年了，大家都这么干。”他走远了，

桶敲在台阶上的声音在楼道里空空地回响。我回到家，拧开水龙头，

一股轻微的铁锈味窜上来。我把壶放到灶上，水刚开始叫，

壶盖上的玻璃小窗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噗噗”声。水面映出两个字的影子：别喝。

我把火关了，盯着那壶水。心里有个更硬的念头慢慢顶出来：我得知道为什么。

我拿着手电上了顶楼。顶层的门虚掩着，风把门板轻轻敲着墙，像人在轻轻叩门。

屋里一左一右摆着两个水箱，右边崭新，左边锈迹斑斑，表面有一圈圈黑绿的斑。

管道从锈箱上绕到新箱旁，接了一个看起来停用的回流口。我用手电照过去，水面淡绿色，

隔着金属能闻到一股海藻味。我拍了几张特写，记下水箱编号，心跳一下一下地重。回到家，

我翻楼群聊天记录。半年前的一串聊天冒出来：几户人家同时肠胃不适，最后不了了之。

有个被踢的群友骂了句“水箱”，很快消息被清屏。我打开“随手拍”小程序，

填写投诉的字段：位置、拍摄、描述。我正写到“停用未清洗副水箱疑似回流”，

门外忽然被重重敲响。“您好！物业巡查，请立即配合停水检修！

”我看着还没点发送的投诉，抬起的手停在空中。“收到请回复！”敲门声又更急促了一些。

我侧身到猫眼处。外面站着三个穿制服的人，胸牌被手臂不经意挡住，

脸上都挂着公事公办的客气笑。“现在？”我问。“是的，现在。

我们得马上检查你家入户阀门。”我把手机举起来想拍一下门外的人，屏幕猛然一黑，

像被什么东西按住了电源。手机震动了一下，又没了动静。屋里灯还亮着。我再次看向猫眼，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像一只打盹的眼睛。“请开门。”外面的人第三次说。

我咬着牙没动。门内侧的铁链轻轻晃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如果您不配合，

我们会联系居委。”声音里的礼貌退了一步，露出一点硬。我深吸一口气，把门反锁，

飞快在一张便签上写：顶楼副水箱—回流—肠胃炎—群聊截图—时间点。把便签塞进兜里。

“我们改天吧。”我对门外说。走廊安静一瞬，脚步声缓缓散开，像是走了。我靠在门上，

又看手机。屏幕依然黑着。我给快递小哥阿凯发过几次件，他热心，常帮小区里老人搬水。

我摸到桌上固定电话的听筒，犹豫一下，还是挂回去。电梯“叮”了一声，像回应我的犹豫。

我的背发凉。我拿着钥匙，轻轻开了门缝，将耳朵贴近门缝。楼道里很安静，

只听到电梯投射上来的风声在转角处打旋。我决定去找阿凯。我下到一层大厅，

夜色已经压在玻璃上。快递架旁，阿凯正低头捆快件。我走过去，压低声音：“阿凯，

你有空上来一下吗？帮我看个东西。”他看我脸色，没多问，只说：“走。

”我们一起上电梯。我本能去按“7”，指尖刚碰到，

按钮旁边泛起一层红色：不要在13楼开门。我把指尖收回来，低声说：“如果停在13楼，

别伸手挡门。”阿凯愣：“谁会挡门？”电梯上行，数字跳到12，然后——“叮”，

停在13。门缝先是一条细针，随后慢慢变宽。缝里吹出来一股凉风，像从地下室往上冒。

阿凯伸手要按“关门”，本能地想把门往里拉。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大到让我自己都吃惊。他回头看我。我把头轻轻一偏，让他别看缝里。“你听见吗？

”我压着声音问。“什么？”“呼吸。”我们一起屏住呼吸。

门里真的有一阵缓慢的、潮湿的“嘶—嘶—”声，像墙皮在鼓起又放下。

电梯又“叮”地一声，门自己合上，继续上行。阿凯手心有汗，他抹了一下，

半开玩笑：“姐，你这楼挺会整活。”到七层时，他问：“你找我看什么？”“水。”我说，

“顶楼的水。”他点头：“我正要上去接。”我们上顶楼。

我把白天拍的照片翻给他看此时手机又能开机了，他皱眉：“这颜色，不太对。

”“你最近拉肚子吗？”我问。“有两天，不过我吃了外卖的可能性也大。”他犹豫。

我让他闻了闻。我没敢打开盖，只把照片放大给他看。他沉默了一会儿，

说：“我帮你问问上次拉肚子的几家。”我们换了楼梯下。经过13层时，

楼梯间的玻璃上黏着一小块小孩贴纸，已经起了毛边。我看着那反光里，

忽然蹦出一行细细的字：不要在夜里把规则念出来。我条件反射闭嘴。第二天中午，

群里忽然发了一条“谣言止于智者”的公告，配了一张“热心居民协助停水检修”的照片。

照片里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像我。我正准备回一句，电梯门开了，

一个穿红鞋的女人站在里面，手里拎着外卖盒。她的鞋跟很细，走路时轻轻敲地，

声音像针戳在玻璃上。她看了我一眼，笑得明亮：“你也看见了？”我盯着她的鞋，没说话。

她低声说：“晚上、在电梯里、看见红色靠近——别信。白天的话，能信我一句。

”电梯门合上前，她抬手指了指不锈钢壁板：“字只能在‘镜子’里说话。”她离开后，

我站在原地，心里像被人丢了一个小小的石子，泛着一圈一圈涟漪。夜里，我把笔记本铺开，

写下“规则笔记”：1) 只对我可见；2) 只在反光/密闭空间显现；3) 遵守有效，

但描述有歧义；4) 电梯13楼最危险；5) 晚上不要念出来。我写完第五条，

窗玻璃上慢慢浮出一句话：别把它们告诉所有人。我盯着那句字，

忽然想到一个更糟的可能：如果我说出来，规则会变？楼道突然后响起来一阵吵闹。

夜归的一对情侣在电梯口争吵，女孩哭了，男孩摔门铃似的一顿乱按。我拿着笔记本冲出去。

“你们等一下。”我说。男孩烦躁：“你谁啊？”“往下两层再出。

”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提一个正常建议，“今天电梯怪。

”女孩抽噎：“我们就住十三……”我的背发紧。“那就先到十二，再走楼梯。”我说。

电梯门开。缝里一阵凉风扑到脸上。我侧身挡在他们前面，抬手按了“12”。

男孩翻了个白眼，但没再说话。门合上。那一瞬间，我像听见了什么在门内侧轻轻吐气。

我靠在走廊的墙上，手心冰凉。远处的窗玻璃上又出现一行字：做得对。我看了很久，

直到字慢慢褪去，玻璃上只剩下我的影子。回到家，我把门反锁，坐在玄关换鞋。

手机“叮”地响了一下，是楼群管理员@我：“新搬来的那位，请自重，勿散布不实信息。

”我笑了一下，很轻，像在笑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电梯里，那行字又出现了，

比之前更长：不要和穿红鞋的人在夜里电梯里说话。我盯着那行字，

脑子里同时冒出两件事：第一，明天中午我要在架空层和她见面；第二，

我得去市场监管当面提交材料。我的心跳，像电梯在楼层之间轻轻颠了一下。第二天中午，

我在架空层等冯娜。她比约定时间早到五分钟，穿一双白色运动鞋。她看我盯着她的鞋，

笑了："我换了。""为什么？"我问。"因为你看见的字，是对的。"她在我对面坐下，

"夜里、电梯里、红鞋——这三个条件同时满足，就会触发。我试过，白天穿没事。

"我掏出笔记本："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见的？""两年前。"她的笑容淡下去，

"我搬进来第三天，电梯里出现一行字：'不要在雨夜穿红色进电梯。

'我当时以为是恶作剧，还特意穿红裙试探。"她停顿，

"那晚我在电梯里遇到一个穿雨衣的人，他对我笑，伸手要递伞。我接了。""然后呢？

""手碰到伞柄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的脸——不是人脸，是一张湿透的报纸，

上面印着十三楼火灾的新闻。"她搓了搓手臂，"我尖叫着按开门键，冲出去。回头看，

电梯里什么都没有。"我在本子上写：红色+夜晚+电梯=触发。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消失了。但从那以后，我总能看见新的字。"冯娜看着我，

"你呢？你看见多久了？""三天。"她轻轻吹了个口哨："三天就遇到十三楼？

你运气不太好。""十三楼到底是什么？""结构缺陷。"她压低声音，

"两年前开发商赶工期，十三楼的承重墙动了手脚，消防验收没过。本来要整改，

结果花钱压下来了。"她顿了顿，"那场火灾，就是十三楼最先起火的。

""可监控显示一切正常。""物业删过。"冯娜从包里掏出一个旧手机，

"我存了一些群里的截图，都是被清理前我偷偷保存的。"我接过来翻看。几张截图里，

有人提到过十三楼的墙面裂纹，有人说听到奇怪的声音，

还有一张是某个住户拍的照片——墙面鼓起，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这些人现在都不在群里了。"冯娜说，"要么被踢，要么自己搬走。"我把截图拍下来，

心跳加快："物业为什么要隐瞒？""因为开发商是他们的老板。"她把手机收回去，

"物业夜班负责人姓曹，他手里有一份'事故记录'，记着楼里所有被压下来的异常。

我见过一次，他慌忙收起来，但我看到了几个关键词：副水箱、十三楼、电梯故障。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冯娜沉默一会儿："因为我差点成为'下一个'。

"我等她继续。"半年前，字开始要求我做事。"她的声音很轻，

"一开始是'帮702送水'，后来是'在夜里按十三楼的门铃'，

再后来是……'带一个新住户进电梯'。"我的背脊发凉。"我没照做。"她看着我，

"然后字就开始威胁我。墙上、镜子里、到处都是。最狠的一次，

我的名字被写在十三楼的门上，用血一样的颜色。""你报警了吗？""报了。警察来了，

门上什么都没有。"她苦笑，"他们以为我精神有问题。""那你是怎么躲过的？

""我搬走了，住到朋友家。"她抬头看我，"但字还是会出现，只是频率低了。

直到前几天，我看见你在电梯里盯着按钮发呆，我就知道——它找到新目标了。

"我握紧笔："为什么是我？""不知道。"冯娜摇头，"可能是因为你能看见？

或者因为你住在七层？我观察过，能看见字的人，

住的楼层都有规律：七、十四、二十一——都是七的倍数。"我想起自己申请换房时，

只有七层有空房。"你既然躲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告诉我？

"冯娜沉默片刻："因为我想阻止它。两年了，我看着它一次次找新目标，一次次让人消失。

我不想再有下一个。""你说'消失'？""嗯。"她点头，"两年里，

至少有五个人在电梯事故中消失。官方说是搬走了，但他们的东西还在房里，手机号也停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