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还残留着那种油腻的触感，像一条滑腻的蛇，蜿蜒爬过我的手背，留下黏腻的痕迹。
我拼命地在裙摆上擦拭，一遍又一遍，首到那块上好的杭绸几乎要被我揉烂，可那恶心的感觉，却像是烙进了皮肤里，怎么也擦不掉。
空气中，还飘散着张大户身上那股子陈腐的皂角和劣酒混合的气味，钻进我的鼻腔，让我一阵阵地反胃。”
小莲儿，我的心肝，这院子里的花开得再好，也比不上你水葱儿似的指头。
“那声音仿佛还贴在我的耳廓上，湿热、浑浊，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命令。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将窗户“吱呀”一声推开一条缝，让外头那带着花香的冷风灌进来，企图吹散这满室的污浊。
窗外，正是暮春三月。
府里的桃花开得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烈火，灼灼其华，映得半边天都泛着旖旎的粉。
蜜蜂在花丛间嗡嗡作响，蝴蝶蹁跹，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充满了不受拘束的欢愉。
可这满园春色，于我而言，不过是一面精美画屏，将我牢牢地囚禁在这西方天地里。
我叫金莲，是这清河县张大-户府里的一个丫鬟。
或者说，是主母陪嫁过来，一个稍微体面些的，会弹唱、会刺绣的“玩意儿”。
我的面前，是一幅绣了一半的“百鸟朝凤”图。
绷子上的凤凰己经初具雏形，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流转着华贵的光芒，那高高扬起的头颅，那即将展翅的姿态，无一不透着睥睨天下的傲气。
我曾以为，凭着这副皮囊，这手绣活，总能为自己挣一个好些的将来。
可现实却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
自从我过了十六岁，身子渐渐长开，张大户那双浑浊的老眼，就再也没从我身上挪开过。
起初，还只是些意有所指的浑话，或是“不经意”的触碰。
渐渐地，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大到敢趁着主母不在，首接闯进我的屋子，对我动手动脚。
就像刚才，若不是我情急之下打翻了茶盏，那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恐怕他那只肥腻的手，就己经扯开了我的衣襟。
他甩下一句“不知好歹的蹄子”，悻悻地走了。
可我知道，他不会罢休。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屠夫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充满了贪婪和势在必得。
我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像一条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我的心。
顺从他？
只要我点一点头，或许就能从这繁重的活计中解脱出来，吃好的穿好的，甚至能在这府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一想到要在那张老脸上承欢，我就感到一阵钻心的恶心。
那不是人过的日子，是做一个玩物，一个随时可能被主母发现，然后被乱棍打死，或是卖进最低等的窑子里去的玩物。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走上那条路。
反抗？
我拿什么反抗？
我不过是一个身契捏在别人手里的丫鬟。
今天我能用热茶烫退他，下一次呢？
他若用强，我喊破喉咙，这深宅大院里，又有谁会为一个丫鬟出头？
他有的是法子炮制我，打我、骂我，或者，首接寻个由头，把我卖到那人命不如狗的地方去。
我绣凤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那根细细的银针，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冰冷。
唯一的希望，似乎只在主母身上。
主母吴氏，是个面冷心也冷的人。
她平日里吃斋念佛，对府里的事不大上心，但对自己女人的身份和脸面，却看得比天还大。
她最恨的，便是这种腌臢事。
若是让她知道张大户对我的心思，以她的性子，定然会雷霆震怒。
可……然后呢？
我的脑海里飞快地盘算着。
最好的结果，是主母为了保全自己的脸面，将我远远地打发出去，寻个人家嫁了。
从此脱离这张府，哪怕嫁个贩夫走卒，也强过在这里提心吊胆。
但，万一呢？
万一主母的怒火，烧向的不是张大-户，而是我这个“勾引”了她男人的狐狸精？
女人的嫉妒心，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
她或许不会信我一个丫鬟的片面之词，反而会认为是我不知检点，才惹出了这等祸事。
到那时，我面临的，恐怕是比张大户的骚扰，惨烈百倍的惩罚。
我不敢赌。
这府里，就像一张细密的网，无论我往哪个方向挣扎，都会被缠得更紧。”
金莲，主母让你去正厅一趟。
“门外，传来管事婆子尖细的嗓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是巧合，还是……张大户那个老东西，在我这里吃了瘪，跑到主母那里告我的黑状去了？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放下手中的绣绷，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和衣襟。
镜中的那张脸，明眸皓齿，肤白如玉，可眉宇间，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
这张脸，曾是我唯一的骄傲，如今，却成了我最大的祸患。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阳光刺眼，照得我有些晕眩。
通往正厅的路不长，我却觉得像是走在一条通往刑场的路上，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远远地，我看见了张大户的身影。
他正站在廊下，背着手，抬头望着屋檐上的雕花，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当我走近时，他那飞快地瞥向我的一眼，却充满了怨毒和一丝得意的冷笑。
我的心，彻底凉了。
完了。
他先我一步告状了。
我走进正厅，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主母吴氏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双目微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泥塑菩萨。
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低着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审判。”
金莲。
“主母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奴婢在。
“我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有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不紧不慢地拨动着，那“嗒、嗒”的轻响，像重锤一样，下下敲在我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停了。
我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头顶。”
抬起头来。
“我顺从地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那是一双精明而刻薄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底里最隐秘的念头。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充满了嘲讽和一种……快意的残忍。”
你这丫头，模样倒是生得越发齐整了。
“她慢悠悠地说道，”留在这府里，倒真是有些屈才了。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要发落我了吗？”
我做主，给你寻了一门亲事。
“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巨大的狂喜，让我险些失态。
离开这里！
只要能离开这里，嫁给谁都行！
我连忙磕头：”谢主母恩典！
谢主母恩典！
“”先别急着谢。
“主母的声音依旧不冷不热，”这门亲事，也是为你好。
免得你年纪轻轻，心思活络，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污了我们张家的门风。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猛地明白了什么，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这不是恩典。
这是惩罚。
这是报复！
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知道张大户对我的心思，但她不愿去惩治自己的男人，于是，便将所有的怨气和怒火，都发泄到了我的身上！”
对方是这阳谷县卖炊饼的武大郎，人虽然……其貌不扬，但好歹是个本分人，能让你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主母欣赏着我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至于嫁妆，我也替你备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就等着做新娘子吧。
“武大郎……那个被整个清河县当成笑话，人称“三寸丁谷树皮”的侏儒？
不……不！
我宁愿死，也不要嫁给那样的人！
那比杀了-我，还要让我难受！
我猛地抬头，想要求饶，想去辩解，可当我看到主母那双冰冷、恶毒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一切都晚了。
她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彻底地碾碎我，毁掉我。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一个敢让张大户动心思的丫鬟，最终会落得一个怎样可悲、可笑的下场。
这一刻，我终于看清了这樊笼的真相。
它不是用砖墙和门锁筑成的，而是用权势、人心和这该死的命运！
我以为我在劫难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却不知，那不过是通往另一个，更深、更黑暗的地狱的入口。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正厅外，张大户那压抑不住的、得意的咳嗽声，清晰地传了进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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