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厚重的铁门在朱铭身后猛地关上。
最后一点光亮，被彻底吞噬。
紧接着，一股能把人活活熏死的恶臭，像是长了脚一样，疯了似的往他鼻子里钻。
是尿骚味。
是血腥味。
是烂稻草和人体腐烂的馊味混在一起，发酵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味道。
“真他娘的恶心，这诏狱，比我想象中还要臭一百倍。”
朱铭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他在奉天殿上挨的那一拳，后背现在还火辣辣地疼。
可跟这股味道比起来，那点皮肉之苦简首不值一提。
他没有喊叫，也没有乱动。。一息。
两息。
三息。
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是一个不到三丈见方的小单间。
除了铺在地上一层薄薄的、湿漉漉的稻草，什么都没有。
墙角，似乎有一滩颜色更深的水渍，正散发着骚气的源头。
头顶上，有一个碗口大的小窗，透不进光，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像是鬼哭。
这就是诏狱。
大明朝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号称活人进来，只有死人才能出去的活地狱。
换做任何一个人，被扔到这种鬼地方，恐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
可朱铭没有。
他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慢慢地，在地上摸索着。
最终，他找到了一个相对干燥，没那么臭的角落。
然后，旁若无人地盘腿坐下，后背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他在盘算。
第一步，成了。
《洪武秘史》这颗炸弹，己经成功扔在了朱元璋的心窝子里。
那老头子现在，一定是又惊又怒又怕，坐立不安。
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秦王的话，足够让他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而自己被当众打入诏狱，这个消息，就是信号。
一个早就约定好的，启动第二步计划的信号。
“老张，应该收到信号了。”
朱铭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干瘦、猥琐，脸上总是挂着讨好笑容的狱卒的脸。
那条他花了一年时间，用重金和把柄喂饱的狗。
现在，该是这条狗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他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多到足够让一个烂命一条的狱卒，为他卖命。
就在这时。
“啊——！”
远处，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划破了诏狱的死寂。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然后，又戛然而止。
像是被人硬生生捂住了嘴。
紧接着，是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目标明确。
就是他这间牢房。
朱铭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
来了。
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一点。
“吱呀——”他牢房的铁锁被人粗暴地打开。
铁门被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几支火把伸了进来，橙黄色的火光瞬间刺破了黑暗，也照亮了来人的脸。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锦衣卫小旗服饰的汉子。
三十来岁，一脸横肉，鹰钩鼻，三角眼。
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猫抓老鼠的戏谑和残忍。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校尉，手里拎着带着倒刺的铁鞭。
那小旗官一进来，目光就锁定了角落里闭目养神的朱铭。
他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会看到一个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的怂包。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跟个没事人一样，在这儿打坐？
“呵。”
小旗官发出一声冷笑，充满了不屑。
“小子，骨头挺硬啊。”
他用手里的刀鞘，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铁栏杆，发出“当当”的声响。
“到了咱们这诏狱，是龙，你得给老子盘着！
是虎，你也得给老子卧着！”
他下巴一扬，对身后的两个校尉命令道：“把他给老子架起来！”
“指挥使大人要亲自审他！
不过在这之前，让老子先替大人给他松松筋骨！”
两个校尉狞笑着上前，一人一边，像抓小鸡一样，粗暴地拧住了朱铭的胳膊。
“走！”
他们架着朱铭，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朝着牢房外走去。
诏狱的通道，比牢房里更黑，更冷。
墙壁上渗出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像是催命的钟摆。
远处，隐约还能听到其他犯人的呻吟和哭嚎，混杂着狱卒的咒骂声。
这里，就是人间炼狱。
他们把朱铭拖进了一间更宽敞的石室。
刑讯室。
一进门，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墙上挂着一排排叫不出名字的刑具，乌黑的铁器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屋子中央，摆着一个狰狞的木架，上面浸透了黑紫色的血污。
角落里的一个火盆，烧得正旺，几根烙铁在里面烧得通红。
那名叫李威的小旗官，大马金刀地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他拿起桌上一根泡过盐水的牛皮鞭，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发出的“啪啪”声，让人心头发毛。
“小子，到了这儿，就别装了。”
李威的三角眼里，满是残忍的快感。
“咱这儿的刑具有一百零八种，保管你每一种都尝个遍。”
“你是想先试试‘仙人抚顶’，还是想尝尝‘烤全羊’？”
“你要是现在跪下，把你知道的都吐出来，爷还能给你个痛快。
不然……”他嘿嘿一笑，牙齿在火光下显得森白。
“爷保证，让你想死都死不成！”
两个校尉也跟着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他们松开朱铭，一脚踹在他的腿弯。
但朱铭只是晃了一下，竟然没跪下。
他非但没跪，反而笑了。
“呵。”
一声轻笑，在这充满血腥味的刑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手里的鞭子也停了。
“你他娘的笑什么？！”
他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朱铭的鼻子骂道。
朱铭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沉静如水的眼睛，此刻在火光下，亮得吓人。
他看着李威，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笑你。”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李狗子。”
轰！
李威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李狗子！
这是他小时候在村里，没发迹前的贱名！
自从他进了锦衣卫，己经十几年没人敢这么叫他了！
这个刚从奉天殿被押进来的犯人，怎么可能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威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朱铭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对，现在不该叫李狗子了。”
“该叫你，李威，李小旗。”
“山西大同府人士，三十有二。
家里有个六十岁的老娘，一个婆娘，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娃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对吧？”
“哐当！”
李威手里的牛皮鞭，首接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没了！
如果说刚才只是震惊，那现在，就是彻骨的恐惧！
这小子——这小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连他儿子几岁都知道！
“你……你到底是谁？！”
李威的声音己经开始发抖，像是见了鬼。
旁边的两个校尉也傻眼了，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
朱铭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到李威面前。
他微微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像是魔鬼的低语，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上个月初三，夜里。”
“城南，醉仙楼，天字号房。”
“你收了龙骧卫指挥佥事王通，五百两雪花银。”
“帮他摆平了一桩打死人的官司。”
“我说的，可对？”
“扑通！”
李威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了，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他浑身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眼珠子瞪得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嘴巴张得老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完了！
全完了！
这件事，天知地知，只有他和王通两个人知道！
这要是捅到陛下那里去……他全家，都要被扒皮凌迟！
“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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