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处的人来得很快,领头的是一位姓王的副处长,面色严肃。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成了冰,所有人都低垂着眼,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陈默瘫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刚才那股歇斯底里的勇气已经泄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王处长扫了一眼现场,目光在我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一瞬,然后转向面容狼狈的陈默身上。
公事公办地开口:“陈默同志,请你跟我们去一趟人事处,说明情况。”
陈默像是没听见,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陈默!”王处长加重了语气。
他浑身一激灵,机械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跟着人事处的人往外走。
经过我身边时,他停顿了极短暂的一瞬,投来一瞥,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有悔,有恨,有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被碾碎后的死寂。
我没有看他,只是对老周吩咐:“周主任,会议暂停。让大家先回岗位,今天的事情,不允许私下议论传播,等待组织处理意见。”
“是,是,林处。”老周连忙应下,招呼着惊魂未定的众人离开。
我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
没过多久,看到陈默被人事处的两个人一左一右陪着,走出了办公大楼,身影消失在暮色里。
不是走向宿舍区,而是朝着大院外走去。
看来,至少是停职检查了。
内心奇异地平静,没有预想中大仇得报的快意,更像是一场漫长手术后的疲惫与空茫。
我摧毁了他最在乎的体面和前程,用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规则,将他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这场较量,从他用那条短信定义“差距”开始,就注定了只有一个人能站着走出这个修罗场。
手机响起,还是秦屿。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没有接。
铃声固执地响了一会儿,终于沉寂下去。
紧接着,一条短信进来:“知意,听说你那边出了点事?需要帮忙吗?”
消息真灵通。
我删掉短信,没有回复。
他的“帮忙”,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介入和宣告主权,我现在不需要。
接下来的几天,单位表面风平浪静,但私下里早已暗流汹涌。
陈默大闹会议室、被停职检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每个角落。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四处流窜,有说我手段狠辣不留情面的。
有猜陈默背景硬迟早会翻身的。
但更多的,是对我这个新任副处长雷厉风行、铁腕作风的重新评估和忌惮。
再没人敢因为我年轻或是女性而心存轻视。
人事处的调查程序启动,分别找当时在场的每个人谈了话。
老周和几位科长自然是据实陈述,重点强调了陈默如何情绪失控、公然顶撞领导。
调查结果毫无悬念。
一周后,处理意见下来了:陈默因在公开场合顶撞侮辱领导,严重违反工作纪律,造成恶劣影响,予以记过处分,调离政策研究处,安排至后勤服务中心下属的图书资料室工作。
后勤服务中心,图书资料室。
那几乎是机关里最边缘、最没有前途的角落。
对一个心高气傲、曾以为踏入体制便踏上青云路的年轻人来说,这种惩罚,比直接开除更残忍。
它意味着他的政治生涯,在起步阶段就几乎被判了死刑。
公示贴出来的那天,我正好去后勤服务中心协调一件事。
在空旷陈旧、弥漫着纸张霉味的图书资料室门口,我看到了陈默。
他穿着不合身的蓝色工装,正在费力地将一捆捆过期的旧报纸搬上小推车。
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变得蓬乱,背影佝偻,整个人笼罩在一种灰败绝望的气息里。
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头。
四目相对。
他瞳孔骤缩,像是见到了最恐怖的景象,手里的报纸散落一地。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近乎卑微地低下了头,侧身让开通路,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挤出几个字:“林……林处长。”
我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应,只是像经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径直走了过去。
那一刻,我知道,那个曾经在我面前高谈阔论“体制内外差距”的陈默,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抽走了脊梁、在体制最底层挣扎的可怜虫。
走出后勤中心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初夏草木的清新气息。
包里的手机又在震动,这次是组织部干部处的电话。
“林处长,恭喜啊!你的考察期圆满结束,正式任职文件已经下了。
另外,部里近期有一个重要的青年干部培训班名额,经过研究,决定派你参加,下周报到,为期三个月。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听着电话那头的祝贺和通知,我微微扬起嘴角。
“谢谢组织信任,我一定珍惜机会,好好学习。”
挂断电话,我迈开步子,走向办公楼,脚步沉稳,坚定。
一个陈默倒下了,但我的路,还很长。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