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滚烫,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紧紧箍在林砚清瘦的手腕上。
皮肤相触的地方,像烙铁烫过,传来一阵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温度。
林砚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
他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这种突如其来的、强势的接触,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慌。
“你……”他喉咙发紧,后面的话却卡住了。
江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突兀,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那纤细腕骨的冰凉触感蛰了一下。
他别开脸,耳根处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语气重新带上了惯有的、用以掩饰情绪的恶劣:“愣着干什么?
不是说要处理吗?”
林砚沉默地看了他两秒,然后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拉开书包拉链。
他的书包很旧,但里面整理得异常整齐,书本按照大小和科目分类,棱角分明。
他从一个侧边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巧的塑料盒。
打开盒子,里面井然有序地放着几样东西:独立包装的棉签,一小瓶碘伏,还有一卷干净的纱布和几个创可贴。
像一个小小的、便携的急救站。
江叙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
他以为顶多就是一张创可贴,没想到会这么……齐全。
一个整天只知道埋头读书的“好学生”,书包里怎么会常备这些东西?
林砚没有解释。
他撕开棉签包装,熟练地蘸上碘伏,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江叙额角的伤口上。
“头低一点。”
他说,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江叙喉结滚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微微低下了他那个总是高昂着的头。
棉签带着清凉的触感,轻轻落在伤口边缘。
有些刺痛,江叙下意识地蹙了下眉。
“忍着点。”
林砚的声音近在咫尺,呼吸清浅,“不消毒,会感染。”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柔和的阴影。
夕阳的余晖给他过于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色,看起来不再那么像易碎的瓷器,反而有种沉静的力量。
江叙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林砚的脸上。
这么近的距离,他能看清他鼻尖上细微的汗珠,能数清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这家伙……安静得有点过分,也认真得有点……顺眼。
消毒完毕,林砚拿起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这与他整个人的清冷气质有些违和,但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他撕开包装,小心地贴在那块小小的伤口上,用手指轻轻按平边缘。
“好了。”
他退后一步,重新拉开距离,开始收拾那个小塑料盒。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巷子外的车流声隐约传来。
刚才那片刻的、近乎温情的接触,像幻觉一样消失了。
江叙摸了摸额头上那块带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不疼了,但那块皮肤却像是有了自主意识,清晰地烙印着刚才的触感。
他看着林砚沉默的侧影,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讨厌这种沉默,讨厌这种被看穿又无法掌控的感觉。
“喂,”他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语气带着惯常的挑衅,“你书包里怎么还带着这个?
天天盼着人打架,你好当雷锋?”
这话说得刻薄。
连江叙自己都觉得有点过了。
林砚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半晌,就在江叙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听到一个很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妈……在餐馆打工,有时候会烫到,或者割到手。”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情绪渲染。
江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噎住了,所有准备好的嘲讽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林砚那洗得发白的校服,想起他永远独自一人啃冷馒头的身影,想起他面对可乐泼洒时的隐忍……原来,那盒碘伏和创可贴,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他那个在餐馆打工、会受伤的母亲。
一种混合着尴尬、羞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在他胸腔里弥漫开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林砚,生活在怎样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的烦恼是父母不管他,而林砚的烦恼,是生存。
就在这时,江叙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他有些不耐烦地掏出来,屏幕上闪烁的“爸”字让他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首接按了拒接。
动作间,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从他松开的手指间滑落,轻飘飘地掉在地上。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温柔的笑脸,眉眼间与江叙有几分相似,那是他记忆中很久以前的母亲。
林砚的目光也被那照片吸引,落了上去。
江叙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弯腰想去捡,动作仓促而狼狈。
几乎是同时,林砚也下意识地蹲下身想去帮他捡。
两人的头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咚”的一声闷响。
“嘶——”江叙捂着额头,龇牙咧嘴。
林砚也疼得蹙起了眉,但他没顾自己,而是抢先一步,捡起了那张照片。
他用手小心地拂去照片上刚刚沾到的细微灰尘,动作轻柔,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看着照片上的女人,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眉眼桀骜、却在此刻流露出慌乱和脆弱的少年,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问“这是你妈妈吗”之类的话,只是默默地将照片递还给江叙。
江叙一把夺过照片,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站起身,背对着林砚,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刚才那片刻的缓和气氛,荡然无存。
“走了。”
他声音沙哑地扔下两个字,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林砚独自站在原地,看着江叙消失的方向,很久没有动。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暮色西合。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刚才被江叙抓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滚烫的温度。
然后,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额头上刚刚被撞到的地方,那里微微发红,有点疼。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惯常的轨道。
那个叫江叙的同桌,像一团不受控制的野火,蛮横地闯入了他的世界,带来灼痛,也带来……一种陌生的、让他心悸的鲜活。
他重新背好书包,转身,走向与江叙相反的方向,身影慢慢融入渐深的暮色里。
巷子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里,还隐约残留着一丝碘伏的清苦气味,以及两个少年碰撞时,那无声荡开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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