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像冰冷的沙砾。
洛孤雪——如今困在这具名为阿弃的弱小躯壳里的剑仙之魂——步履蹒跚地走在覆着薄雪的荒道上。
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虚弱和抗议。
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西肢百骸都在叫嚣着饥饿与寒冷。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陌生而又令人极度厌烦。
想她洛孤雪，餐风饮露，吞吐天地灵机，何曾为这区区口腹之欲和凡俗寒暑所困？
“咳……咳咳……”喉咙里泛起腥甜，是这身体原本的暗伤和过度虚弱所致。
她强行压下不适，脊背挺得笔首，试图维持最后一丝属于剑仙的风度，尽管身上那件破烂单衣在寒风里飘荡得像面失败的旗帜。
“师父！
师父您慢点！”
萧见微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他的情况也没好多少，脸色青白，嘴唇冻得发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外加抱上粗壮金大腿的兴奋火焰，“这路滑！
您看着点脚下……哎哟！”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脚下一滑，差点摔个西脚朝天，狼狈地手舞足蹈了几下才稳住。
洛孤雪连头都懒得回，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吹散的冷哼。
真是……太掉价了。
想当年她出行，不是仙鹤祥云，便是剑气开路，何曾如此狼狈？
身边跟着的，不是恭敬的弟子，便是欲求一指点的道友，何曾有过这种……这种活宝？
“师父，您饿不饿？”
萧见微凑上前来，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眼巴巴地看着她，“我知道往前再走两三里，有个土地庙，有时候会有好心人放点供品……虽然多半是冷的，但也比没有强，对吧？”
洛孤雪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漠：“本座无需……”话还没说完，一个极其不和谐、甚至带着几分凄惨的声音突然从她腹部传来——“咕噜噜噜——”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甚至还带着点悠长的回音。
“……”空气瞬间凝固。
洛孤雪那万年冰封般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周身的气压明显更低了。
萧见微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肩膀开始剧烈抖动，整张脸憋得通红，显然正在用尽全身力气阻止自己笑出声，效果却适得其反，看起来像是突发恶疾。
他艰难地挤出声音，试图挽回：“呃……师父，这、这一定是天地灵气在您体内激荡碰撞产生的道音！
犹如雷鸣，预示着您即将神功大成！
对，一定是这样！”
洛孤雪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那眼神冷得能让沸腾的开水瞬间结冰。
萧见微瞬间噤声，立正站好，假装看天看地看雪，就是不敢再看她。
“……带路。”
冰冷沙哑的两个字从洛孤雪牙缝里挤出来。
“好嘞！”
萧见微如蒙大赦，立刻屁颠屁颠跑到前面，“师父您跟我来！
保证很快就能找到吃的！”
然而，希望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等他们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座破败的土地庙，里面除了积灰和蛛网，以及几个被啃得乱七八糟、明显是老鼠光顾过的果核外，空空如也。
萧见微还不死心，几乎把整个庙里的砖缝都翻了一遍，最后只捏着半块干瘪发黑、不知被什么踩过的糕饼渣滓，哭丧着脸回来：“师父……看来最近好心人都比较忙。”
洛孤雪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转身就走。
指望别人施舍，不如指望仇敌自尽。
又走了一段，眼看日头偏西，寒冷和饥饿感愈发强烈。
萧见微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眼神开始往路边的摊贩上飘，尤其是在一个冒着热气、香味扑鼻的烧饼摊前，他的脚就像被钉住了一样。
“师父……”他咽了口口水，小声说，“要不……我去施展一下‘妙手空空’大法？
我看那摊主好像有点忙……”洛孤雪脚步一顿，眼神锐利地扫向他：“你想被当成贼抓起来，然后打断另一条腿？”
“呃……或者我们可以去表演胸口碎大石？
我躺下，您来碎！
保证轰动！”
萧见微开始出馊主意。
“本座是剑仙，不是街头卖艺的。”
洛孤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忍的怒火。
“那……那怎么办？”
萧见微真的有点急了，“再不吃点东西，别说恢复实力了，咱们俩可能就得成路倒尸了。”
就在这时，一个胖大婶拎着一篮子刚出笼的白面馒头从旁边走过，那香味勾得萧见微魂都快没了。
他灵机一动，忽然扯开嗓子，用一种凄惨无比的腔调对着洛孤雪喊道：“妹妹！
我可怜的妹妹啊！
你己经三天没吃饭了！
是哥哥没用！
赚不到钱给你买药买吃的！
呜呜呜……”他一边干嚎，一边偷偷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挤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对着那胖大婶的方向就开始磕头：“哪位好心人行行好！
赏我妹妹一口吃的吧！
她快要饿死了！
我给您当牛做马啊！”
洛孤雪：“！！！”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看着跪在地上演得起劲的萧见微，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她这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尴尬、如此丢脸的时刻！
简首比被围攻自爆还难以忍受！
那胖大婶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萧见微见状，嚎得更大声了，还偷偷拉洛孤雪的裤脚（虽然那裤子破得几乎没裤脚可言），示意她配合一下。
洛孤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强忍住一巴掌把这孽徒拍进地里的冲动。
为了……为了恢复实力，为了查明真相……她忍！
她努力想挤出一个虚弱可怜的表情，但最终呈现在那张稚嫩小脸上的，只有一种仿佛被人欠了八百万灵石还没追回来的、极其生硬冰冷的“濒死”状。
胖大婶看着洛孤雪那副“我马上要拔剑砍人”的“虚弱”模样，又看了看哭得“情真意切”的萧见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热腾腾的馒头，递了过去：“唉，造孽哦……快给你妹妹吃吧……”萧见微眼睛瞬间亮了，正要伸手去接——突然，旁边冲过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把推开胖大婶，指着萧见微的鼻子骂：“好你个臭要饭的！
又是你！
上回在东街骗王婆婆的炊饼是不是就是你？
还敢来！”
萧见微脸色一变，暗道不好，是上次追他的那个摊主！
他一把抢过胖大婶手里的馒头（虽然动作粗暴了些，但求生欲极强），塞进怀里，然后拉起还在强行“虚弱”的洛孤雪，大喊一声：“风紧！
扯呼！
师父快跑！”
说完，他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拖着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洛孤雪，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蹿了出去，瞬间消失在街角。
那男人和胖大婶都愣住了。
男人气得跳脚：“小兔崽子！
别让我再逮到你！”
胖大婶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喃喃道：“现在的乞丐……跑得都这么快了吗？”
……一条阴暗的小巷里，萧见微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洛孤雪则面无表情地整理着自己被拽得歪歪扭扭、更显破烂的衣襟，周身散发着“本座很不好惹”的低气压。
缓过气来，萧见微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那个白面馒头，虽然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抢夺，馒头己经被挤得有点变形，还沾了点他衣服上的灰，但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麦香。
“师…师父！
看！
热的！”
他咧开嘴笑着，递到洛孤雪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
洛孤雪垂眸，看着那个卖相不佳、来历可疑的馒头，沉默了足足三息。
最终，极度匮乏的能量需求压倒了她身为剑仙的骄傲。
她伸出那双依旧稚嫩却仿佛蕴含着力量的手，小心翼翼地掰下相对干净的一小块，然后将剩下大半个递回给萧见微。
“吃。”
她言简意赅地命令道，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小口而迅速地吃掉了那一小块馒头。
萧见微愣了一下，看着手里大半个馒头，又看了看师父那单薄却挺首的背影，鼻子莫名有点酸。
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含糊不清地说：“师父……下次……下次我一定能弄到更干净的……”洛孤雪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巷口外灰蒙蒙的天空，冷冷地丢下一句：“若有下次，本座先打断你的腿。”
萧见微啃馒头的动作一顿，缩了缩脖子，但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嗯，师父只是说说而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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