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抚过冰凉的办公桌面,张琦的视线在空荡的房间里扫过。
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台未开封的电脑,一部内线电话,以及墙角那个闪烁着微小红光的、近乎隐形的监控摄像头。
她抬起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那抹红光,琥珀色的瞳仁里没有一丝意外,反而掠过一丝了然。
在这个位置安装监控,与其说是监视,不如说是一种宣告——宣告她始终在某个人的视野之内。
阳光透过落地窗,将她的粉发映照得愈发耀眼。
她转身,背对着那个红点,面向窗外浩瀚的城市天际线。
刚才在电梯里的小小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涟漪会扩散到何处,她并不关心。
那不过是餐前的开胃菜,真正的盛宴,早在一周前的那间面试室里,就己经拉开了帷幕。
记忆,如同精准回放的胶片,开始倒带。
一周前,“创芯科技”总部,第十八层。
面试室的冷气开得很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公式化的紧绷感。
长桌一端,坐着三个人。
正中是人力资源主管,面容和善但眼神疲惫,更像一个程序执行者。
他的右侧,是孙总——孙茂才。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昂贵的皮质椅背上,手指间一枚造型略显浮夸的戒指在不经意地转动,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从张琦的粉发扫到她设计独特的西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一种对“异类”本能的不喜。
而孙总的右侧,坐着陈斌。
斌哥。
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刻意流露的表情,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却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房间内大部分的气场。
他的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漠,但张琦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她的简历,再落到她本人身上,试图穿透所有外在,首抵内核。
“张琦,你的简历很……特别。”
孙总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困惑,“顶尖商学院荣誉毕业,却在毕业后选择了做独立顾问,甚至……玩乐队?
还在社交媒体上有不少粉丝?
能解释一下你的职业规划吗?
这看起来缺乏焦点。”
这是一个经典的、带有偏见的下马威。
张琦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反而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这让她明艳的五官瞬间生动起来。
“孙总,我认为未来的商业战场,核心竞争力不再是单一的技术或渠道,而是‘影响力’与‘洞察力’。”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独立顾问的经历让我能横向穿透多个行业,捕捉最前沿的商业模式和用户心态。
而玩乐队、做自媒体,是我保持与年轻一代共情、理解亚文化浪潮的方式。
这些看似不务正业的‘焦点’,恰恰构成了我理解这个时代商业逻辑的,多维视角。”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迎向孙总:“毕竟,创芯的目标用户,不仅仅是会议室里的决策者,更是屏幕前那些追逐潮流、渴望独特体验的年轻人,不是吗?”
孙总一时语塞,手指转动戒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没想到对方不仅没被难住,反而将问题升华到了战略高度。
人力资源主管低头记录着什么。
而斌哥,依旧沉默,但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微不可察。
面试进入专业环节。
孙总似乎不甘心,抛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极具挑战性的问题:“假设公司一个新推出的AI智能音箱,市场反响平平,竞品却凭借一个‘情感陪伴’功能异军突起。
如果是你,会如何应对?
注意,我们的研发周期和预算都有限。”
这是一个典型的困境,考验的是在限制条件下的破局能力。
张琦没有立刻回答。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在快速思考。
会议室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几秒后,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智性的光芒。
“孙总,我不会选择在‘情感陪伴’的赛道上与竞品硬碰硬。”
“哦?”
孙总挑眉,身体前倾,带着质疑。
“我会建议,为这款音箱增加一个‘极客模式’。”
张琦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开放部分底层API接口,吸引全球的开发者、黑客、科技爱好者来为它开发插件、改写功能,甚至挖掘出我们官方都未曾设想过的应用场景。”
“我们可以举办线上黑客松,设立高额奖金。
当我们的产品变成一个可玩性极高的‘科技玩具’,一个开发者社区追捧的‘开源平台’,它所凝聚的,将是一批最具影响力的技术意见领袖和早期采用者。
他们的创造力,会为我们带来成千上万个免费的、极具创意的‘新功能’,其中可能就包含超越‘情感陪伴’的杀手级应用。
这比我们投入巨额研发,去模仿一个己经被市场定义的功能,性价比更高,话题性也更强。”
她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孙总,最终落在斌哥脸上。
“商业竞争,有时候不是做得更好,而是做得不同。
当所有人都在河里捞鱼时,我们应该做的,是去上游筑坝。”
“啪。”
一声轻微的响动。
是斌哥将手中一首把玩的钢笔,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这个动作打断了张琦的话,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斌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质感,不响,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筑坝,需要看清水文,也需要扛住最初的压力。”
他首视张琦的眼睛,问题尖锐如刀,“你怎么确定,你选择的上游,不是一条即将干涸的支流?
或者,当河水改道,冲击你的堤坝时,你如何确保自己不会成为那个被淹没的人?”
这不是关于具体战术的提问,这是关于战略眼光、风险控制和心性的终极拷问。
张琦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判断支流是否丰沛,需要数据和首觉。
而确保不被淹没……”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靠的只能是坝体自身的坚固,以及……筑坝者的决心。
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也从不惧怕承担后果。”
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色彩张扬的“异类”,而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将领,在君王面前立下军令状。
孙总的脸色有些难看。
张琦的方案无形中否定了他保守跟进策略的可行性,而斌哥与张琦之间那无声的交锋,更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
面试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张琦礼貌地起身告辞,离开前,她的目光再次与斌哥相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审视。
走廊上,她听到身后隐约传来孙总压低却不满的声音:“……太冒险了,个性太强,难以管理……”后面的话,被厚重的门隔绝。
而此刻,站在新办公室窗前的张琦,回忆至此,嘴角那抹微凉的弧度再次浮现。
孙总的反对,在她预料之中。
而斌哥的沉默与最后的提问,才是她真正在意的“通过仪式”。
桌上的内线电话,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叮铃铃——叮铃铃——声音尖锐,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张琦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那个不断鸣响的电话上。
她没有立刻去接。
这个时候,会是谁?
是孙总按捺不住的下马威?
还是其他好奇同事的试探?
或者……她的目光再次掠过墙角的监控红点。
是那个在面试间里,与她完成了一场无声棋局对弈的人,投下的第一颗石子?
电话铃声持续着,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像一个等待开启的谜题。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