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空气，总是混杂着青春的荷尔蒙、未尽的睡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
林墨站在讲台后，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支粉笔，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七十多张年轻的面孔。
《异常心理学》，这是他目前在青藤大学安身立命的课程。
“恐惧，是人类最古老、最深刻的情感之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有些嘈杂的教室迅速安静下来，“它根植于我们的潜意识，是生存本能的双刃剑。
而恐惧的形态，千变万化。”
他顿了顿，眼神在某一个空位上停留了一瞬。
那里坐着一个总是低着头的女生，此刻，一股浓烈到几乎实质化的、混合着羞耻与恐惧的情绪，正如同无形的触手，从她身上蔓延开来，精准地“舔舐”到林墨的神经末梢。
他不需要看她的手机，就能“读”到那上面正显示着不堪入目的威胁短信和私密照片——一场典型的网络暴力。
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诅咒。
天生的共情者。
他能像雷达一样，被动接收周围人群强烈的情绪波动，尤其是负面情绪。
快乐与兴奋如同温水，而恐惧、愤怒、绝望则像是沸油与冰针，每每让他感同身受，痛彻心扉。
他曾是顶尖的犯罪心理侧写师，依靠这份天赋，他能洞悉连环杀手最幽暗的内心。
首到三年前，那个代号“画皮”的案子。
凶手周明，一个痴迷于人体雕塑的艺术家，将受害者以无法理解的方式“重塑”。
在林墨即将锁定他时，周明在他面前，用一枚雕刻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临死前，周明眼中爆发的不是悔恨或恐惧，而是一种极致扭曲的、混合着狂喜与彻底绝望的情绪洪流。
那一瞬间，林墨“看到”了——那不是人类应有的情感，那是一片粘稠、黑暗、蠕动的……“东西”。
洪流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也让他瞥见了现实表象下的恐怖真相。
他因此离职，躲进了这所大学，试图用象牙塔的平静来麻醉自己。
“有时，恐惧源于未知。”
林墨强行将注意力从那个女生身上移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未知”二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更多时候，恐惧源于记忆，源于我们自身无法摆脱的……啪！”
一声轻微的脆响，他指间的粉笔断成了两截。
台下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墨深吸一口气，将断粉笔放下，脸上恢复古井无波：“……无法摆脱的过去。
下课。”
学生们如蒙大赦，迅速收拾东西离开。
那个被恐吓的女生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
林墨默默收拾着讲义，他能感受到那股粘稠的恐惧感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女孩离去的方向，让他胃部一阵不适。
他知道她很快会崩溃，或许会做出极端行为。
他“看”到了那片阴影在她心头凝聚的形状。
但他能做什么？
以什么身份？
一个普通的讲师，去介入学生的私生活，解释自己那无法言说的“共情”？
他厌倦了再去触碰那些脏东西。
回到位于学校附近的老旧公寓，林墨将自己扔进沙发。
窗外是都市黄昏的喧嚣，车流如织，霓虹初上。
这看似繁华正常的表象，在他眼中却时常扭曲。
他总觉得，在这片钢筋水泥的森林之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低语。
那是“画皮案”留下的后遗症，也是他过度敏锐的感知在作祟。
夜幕降临，噩梦如期而至。
不再是周明自杀的画面，而是更支离破碎的景象。
他在一条没有尽头的、墙壁由蠕动阴影构成的回廊里奔跑，身后是粘稠的追逐感。
耳边回荡着不是语言的嘶吼，是纯粹情绪的风暴——绝望、愤怒、贪婪、癫狂……它们试图将他同化，将他拉入那片永恒的混沌。
“呃！”
林墨猛地从沙发上弹起，额头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窗外己是深夜，公寓里一片死寂。
他揉了揉眉心，走到厨房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渴，却无法驱散萦绕在心头的寒意。
那份源于自身能力的感知，以及“画皮案”留下的创伤，像一层无法撕去的薄膜，隔在他与整个世界之间。
就在这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的名字是——秦清。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秦清，市刑警支队副队长，他曾经的同事，“画皮案”的经办人之一，也是少数知道他有“特殊天赋”并依然信任他的人。
她这个时候来电，绝不会是为了叙旧。
铃声响到第七下，林墨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或者说刚从噩梦中挣脱）的沙哑。
“林墨，还没睡？”
电话那头，秦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职业性的凝重。
“嗯。
有事？”
林墨不想寒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斟酌措辞，“城西，‘蓝调’酒吧后巷，发现了一具尸体。”
林墨的心微微一沉。
“命案归你们刑警队管，我只是个教书的。”
“我知道。”
秦清的语气加重了些，“但死者……死状有点特别。
非常……特别。”
特别。
这个词从秦清嘴里说出来，分量完全不同。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能让她用上“特别”来形容的，通常意味着超出了常规犯罪的范畴。
林墨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路灯晕开的一小片光晕，仿佛能隔绝窗外整个黑暗的世界。
秦清似乎能猜到他的沉默，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再碰这些，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但是……这个人，被……被‘改造’过。
不是物理上的，更像……我形容不出来。
他的表情，他的姿势，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档案我己经发你加密邮箱了，你看一眼，就一眼。
如果觉得没问题，我立刻销毁，绝不再打扰你。”
她的语气带着罕见的请求，以及一丝极力压抑住的……不安。
林墨闭上眼，周明临死前那扭曲狂喜的眼神和粘稠黑暗的情绪洪流再次闪过脑海。
他不想再看，不想再感受。
“……我累了，秦清。”
“我明白。”
秦清的声音低了下去，“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公寓里重新陷入死寂。
林墨在原地站了许久，窗外的霓虹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最终，他还是走回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删除邮件，但某种深植于骨髓里的本能，以及对“画皮案”真相的执念，驱使着他的手指。
输入密码，点开那个标注着“红纹案-现场照片（绝密）”的加密文件。
首先弹出的是一张远景照片。
昏暗的后巷，垃圾箱，闪烁的“蓝调”酒吧霓虹灯牌。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的男人靠墙坐着，姿势……确实诡异。
不像被抛弃的尸体，更像一个被精心摆放的、充满仪式感的……雕塑？
他放大了照片。
死者的脸清晰可见。
他的眼睛圆睁，瞳孔缩成针尖大小，里面填充着极致的恐惧。
但诡异的是，他的嘴角却被某种力量拉扯到一个极大的弧度，形成一个标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这绝非人类肌肉能自然形成的表情，恐惧与欢笑，两种极端情绪被强行糅合在同一张脸上，扭曲得让人头皮发麻。
这表情……林墨的呼吸骤然停滞。
不是周明的手法。
周明追求的是“艺术美”，是扭曲人体达到的“和谐”。
而照片上这个，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恶意的、对“情绪”本身的亵渎和玩弄。
几乎是本能地，他调动了那份他试图封印的能力——共情。
他的目光穿透像素，试图去“感受”死者临死前的情绪残留。
下一秒，林墨猛地向后一仰，撞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看”到了！
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一片混乱、尖锐的色彩和感觉。
猩红的恐惧如同尖针，刺穿一切；惨白的欢愉如同冰流，冻结灵魂；而在这一切之下，是一股粘稠、阴冷的……审视感。
仿佛有一个高高在上的意识，正在冷漠地观察、记录着这种极端情绪的碰撞与发酵。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情绪！
这感觉，与三年前周明临死前爆发出的那片“黑暗”，同源，却更加……精致，更加……有目的性！
“画皮案”没有结束。
它回来了。
以另一种更诡异、更不可理喻的方式。
林墨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
他关掉图片，手指微微颤抖着，悬在键盘上方。
删除？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他摇摇欲坠的平静生活？
还是……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手机，回拨了那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
“秦清，”林墨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场保护好了吗？
我……马上到。”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