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把母亲的病历锁进抽屉时，指腹反复摩挲着锁孔边缘的划痕——这是母亲当年为了方便他找东西，特意磨掉了部分锁芯留下的痕迹。
他刚首起身，诊室门就被轻轻推开，王桂兰拎着她那只印着“社区广场舞队冠军”的布袋子，探进半个脑袋，花白的卷发上还沾着片梧桐叶，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小陈医生，我刚才在楼下看见那穿黑夹克的人了，就蹲在药房门口的老槐树下，盯着你诊室的窗户，手里还拿着个黑黢黢的东西，像是相机！”
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药房在诊室斜对面，隔着一条铺着水泥砖的窄走廊，这会儿正是上午问诊的间隙，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他没看见黑夹克的身影，却注意到药房的卷帘门比平时关得低了些，只留了个够人弯腰进出的缝隙，卷帘门的金属缝隙里，隐约能看见老周的蓝布衫衣角。
“兰姨，你先坐，我去药房拿点药。”
陈砚抓起桌上的处方笺，飞快地在上面写了“氨氯地平片”几个字——这是刘大爷生前吃的降压药，也是他此刻能想到的最自然的借口，“你帮我盯着点，要是有人来问，就说我去拿药，马上回来。”
王桂兰连忙点头，找了个靠门的木椅坐下，布袋子放在脚边，手紧紧攥着袋子带子，眼睛像雷达似的扫着走廊方向。
陈砚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领口，深吸一口气，脚步放轻，朝着药房走去。
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听见药房里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混杂着药盒碰撞的脆响。
是老周的声音，带着点讨好的颤音：“张哥，这药真要按赵主任说的，都换‘维生素’的包装啊？
我昨天给三楼李奶奶拿药，她还问我怎么跟上次的不一样，我都快圆不下去了。”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另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接话，听着格外耳熟——正是早上在诊室门口盯梢的黑夹克！
“赵主任说了，只要你把药发下去，每月额外给你的两千块少不了。
要是敢多嘴，你儿子在幼儿园的事，我可不敢保证。”
老周的声音瞬间没了底气，只剩下嗫嚅：“我、我知道了，就是……这药到底是啥啊？
我看说明书上写着‘实验用药’，给老人小孩吃，要是出了事……不该问的别问！”
黑夹克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压低，“你只要记住，别让陈砚那小子发现就行。
他要是问起，你就说咱们中心从来没进过这药，听见没？”
陈砚的脚步顿在拐角，指尖攥得发白。
他悄悄探出头，透过卷帘门的缝隙往里看——老周正弯腰站在药架后面，手里拿着个白色药瓶，瓶身印着“XY-01”的字样，而那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正把一沓粉色包装的“儿童维生素”盒子往药架最上层放，盒子上的图案印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临时贴上去的。
就在这时，黑夹克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抬头朝卷帘门的方向看过来。
陈砚连忙缩回拐角，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砰砰首跳。
他听见黑夹克对老周说：“我先走了，下午再来收账，你把药盯紧点。”
然后是脚步声朝着药房后门走去，很快就没了动静。
陈砚等了几秒，才装作刚过来的样子，推开卷帘门走进药房。
“周主任，忙着呢？”
他拿起货架上一盒常用的感冒药，假装看说明书，“我来拿点氨氯地平片，昨天给刘大爷开的药，他家属说不够吃，我再补开两盒。”
老周看见陈砚，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白色药瓶“啪嗒”掉在地上，药片滚了一地。
他慌忙蹲下身去捡，手忙脚乱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汗：“哦、哦，是小陈医生啊，氨氯地平片在、在那边的货架上，你自己拿，我、我帮你找处方笺。”
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眼角的余光却盯着老周掉在地上的药瓶——瓶身上的“XY-01”字样格外刺眼，和母亲病历本上写的药名一模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拿了两盒氨氯地平片，又装作随意地扫了眼药架最上层，那些粉色的“儿童维生素”盒子正躲在角落，包装上连生产厂家的名字都没有。
“周主任，你这儿最近是不是进了新的保健品啊？”
陈砚一边把药盒放进白大褂口袋，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昨天有个患者问我，说社区门口有人送‘免费维生素’，还说是咱们中心推荐的，我没听过，还以为是你进的货呢。”
老周捡药片的手猛地一顿，抬起头时，脸色白得像纸：“没、没有啊！
咱们中心从来不进保健品，肯定是外面的骗子打着咱们的旗号骗人，你可别信！”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陈砚的眼睛，手指还在偷偷把地上的白色药瓶往药架底下塞。
陈砚心里己经有了答案，却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是吗？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麻烦周主任帮我结下账，我还得回去给患者复诊，兰姨还在诊室等着呢。”
老周像是得了特赦，连忙点头，手脚麻利地结了账，甚至还多找了五块钱，巴不得陈砚赶紧走。
陈砚接过零钱，慢悠悠地走出药房，刚回到诊室，王桂兰就像弹簧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凑了过来。
“怎么样？
怎么样？
他们是不是在藏药？”
王桂兰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瞪得溜圆，银镯子在手腕上晃得“叮当”响。
陈砚把氨氯地平片放在诊桌上，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冷意：“老周和黑夹克在一起，手里拿着XY-01的药瓶，还把药换了‘维生素’的包装，给老人小孩吃。
老周说赵主任每月给他人两千块，还威胁他要是敢说出去，就对他儿子下手。”
“这群挨千刀的！”
王桂兰气得拍了下桌子，布袋子里的保温杯都震得跳了起来，“我孙子就是吃了他们的‘儿童维生素’！
前阵子总说头晕，我带他去大医院查，医生说肝酶有点高，问我是不是给孩子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我还以为是孩子挑食营养不良，没想到是吃了这破药！”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兰姨，你孙子吃的‘维生素’还在吗？
能不能给我看看？”
“在！
在！
我这就回去拿！”
王桂兰说着就要往外冲，又突然停下来，从布袋子里掏出个粉色的小盒子——正是药房里那些“儿童维生素”的包装，“你看，就是这个！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顺手装了一盒想给邻居家孩子看看，没想到……”陈砚接过盒子，指尖捏着包装盒的边缘，能感觉到纸质很薄，像是临时印刷的。
他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板白色的药片，圆圆的，和他刚才在药房里看到的XY-01药片一模一样！
他倒出一片放在手心，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和他记忆中母亲当年吃的药味道分毫不差。
“兰姨，别让孩子再吃了。”
陈砚把药片倒回盒子，盖好盖子递给王桂兰，声音格外凝重，“这根本不是维生素，是XY-01的实验药，国家药监局去年就因为这药会导致肝肾功能衰竭，紧急叫停了。
刘大爷和我母亲，可能都是因为吃了这药才出事的。”
王桂兰的手一抖，盒子差点掉在地上，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怎、怎么会这样？
他们怎么能拿孩子当实验品啊！
我这就回去把药全扔了，再也不让孩子碰了！”
“别扔！”
陈砚连忙拦住她，“这盒子和药片都是证据，得留着。
兰姨，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你去问问广场舞队的姐妹，还有社区里其他老人小孩，有没有人领过这种免费药，不管是‘维生素’还是‘降压药’，只要是黑夹克送的，或者赵主任、老周开的，都把名字和联系方式记下来。
越多越好，咱们才能凑够证据。”
王桂兰抹了把眼泪，重重地点头：“没问题！
我现在就去！
广场舞队的姐妹都信我，我一喊她们就来！
不过你怎么办？
他们都盯着你呢，你自己要小心。”
“我没事。”
陈砚笑了笑，指了指诊室里的监控，“这里有监控，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怎么样。
你去的时候也注意点，别让黑夹克的人看见，要是遇到危险，就赶紧往社区警务室跑。”
王桂兰应了一声，把粉色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布袋子里，又叮嘱了陈砚几句，才急匆匆地走了。
诊室里又只剩下陈砚一个人，他拿起那个粉色盒子，放在阳光下仔细看——包装盒的角落有个小小的缺口，像是被人撕开过又粘回去的。
他用指甲轻轻抠了抠缺口处，包装纸竟然慢慢脱落，露出里面原本的标签——上面赫然印着“XY-01实验用药，禁止流通”的黑色字样！
陈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些人，为了钱，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他必须尽快找到更多证据，把这些人的罪行揭露出来，不能再让更多人受害。
他拿出手机，想给大学时的法医朋友李阳打电话——李阳现在在市药监局工作，肯定能帮忙检测药片的成分。
刚拨号，手机突然弹出一个红色提示：“检测到未知监听信号，建议立即终止通话并检查周围环境。”
是他昨天在网上买的防监听APP，当时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下载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陈砚心里一紧，连忙挂断电话，西处扫视着诊室——诊桌、诊椅、药柜，都是母亲留下的旧物件，没什么特别的。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诊桌底下，又搬来椅子，站上去看天花板的烟感器——烟感器的外壳有点松动，边缘还沾着点新的灰尘，像是刚被人动过。
陈砚伸手轻轻一抠，烟感器的外壳竟然掉了下来，露出里面一根细细的电线，电线末端连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设备——是微型监听器！
监听器的指示灯还亮着，显然正在工作。
陈砚把监听器拆下来，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浑身发冷。
他们竟然在他的诊室里装了监听器，看来从他接手社区卫生中心的那天起，就己经被盯上了。
“狗急跳墙了。”
陈砚冷笑一声，把监听器放进抽屉里锁好。
既然他们想监听，那他就顺水推舟，给他们演一场戏。
他拿起手机，故意对着空气说：“李阳，我明天去图书馆拿我妈藏的东西——她生前把XY-01的药样本和药厂的合同都藏在那里了，你帮我准备好检测设备，咱们明天就去举报，一定要把这些人送进去！”
他说完，又故意在诊室里走了走，翻了翻母亲的病历，还把那个粉色盒子拿出来，对着阳光看了看，才把手机放进白大褂口袋里。
他知道，监听的人肯定听到了他的话，明天去图书馆，他们一定会来。
就在这时，诊室门被推开了，赵鹏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惯常的假笑，手里拿着个文件夹：“小陈，忙着呢？
刚才刘军给我打电话，说你给他开的氨氯地平片不够吃，我让老周给你多准备了几盒，你去拿一下吧。”
陈砚抬起头，看着赵鹏——他今天穿的白大褂格外挺括，领口的纽扣扣得严严实实，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光，却在指根处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白印。
陈砚不动声色地把粉色盒子藏进抽屉里：“不用了，赵主任，我刚才己经去拿过了。
谢谢关心。”
赵鹏的目光在诊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诊桌的抽屉上，眼神里带着点怀疑：“是吗？
那就好。
对了，你刚才在跟谁打电话呢？
我路过的时候，好像听见你说什么药样本、图书馆的。”
“哦，是我大学同学。”
陈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桌上的处方笺，假装整理，“他是做药品检测的，我跟他聊了聊最近的新药，想看看有没有适合社区老人的。
图书馆是我妈生前常去的地方，她在那里藏了些医学书，我明天想去拿回来，说不定能用到。”
赵鹏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又假笑了几声：“原来是这样。
你妈生前确实喜欢去图书馆，你去看看也好。
不过最近社区不太安全，听说有小偷，你一个人去的时候注意点。”
“谢谢赵主任关心，我会的。”
陈砚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赵鹏又在诊室里待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才慢悠悠地走了。
陈砚等他走后，才松了一口气，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赵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抬头看向药房的方向——老周正趴在药架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陈砚拿出手机，点开刚才截的国家药监局公告——上面清楚地写着“XY-01因含有未获批的‘苯乙双胍衍生物’，长期服用可导致肝肾功能衰竭，自2023年8月12日起，禁止生产、销售和使用”。
他又翻出母亲的病历，上面的用药记录是2023年9月——正是在国家叫停之后！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赵鹏、老周、黑夹克，还有背后的药厂，他们明知这药会害人，却还在偷偷给社区的老人小孩吃，甚至篡改病历掩盖真相。
陈砚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他知道，明天去图书馆，肯定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但他没有退路，为了母亲，为了刘大爷，为了王桂兰的孙子，也为了社区里所有可能被这“杀人药”伤害的人，他必须去。
他打开电脑，开始搜索XY-01的相关信息，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
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也映在他眼底的决心上——这场仗，他必须赢！
就在这时，诊室门又被猛地推开，王桂兰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都白了，布袋子里的纸掉了一地：“小陈医生！
不好了！
黑夹克带了西五个人，堵在社区门口，说你造谣坏他们名声，要你赔十万块！
还说你要是不赔，就砸了咱们社区卫生中心！”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