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的盛夏,像一个巨大的、永不疲倦的蒸笼。
林砚跟在谢辞身后,隔着两步远的距离,像条被无形的绳索拴住的、战战兢兢的小尾巴。
阳光毒辣地炙烤着裸露的皮肤,汗水如同小溪,顺着额角、脖颈不断淌下,浸湿了廉价T恤的领口,黏腻地贴在身上。
空气又闷又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吐滚烫的棉絮。
谢辞走得不疾不徐,目标明确。
穿过几条弥漫着油烟和市井喧闹的狭窄小巷,无视路边摊贩的叫卖和行人偶尔投来的或好奇或畏惧的目光,最终停在了一栋灰扑扑的临街筒子楼前。
楼体老旧,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
楼道口狭窄阴暗,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
谢辞掏出钥匙,打开一楼最靠里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瘆人。
“进来。”
依旧是简短的命令,没有回头。
林砚犹豫了一瞬,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蹦跶。
进去?
这不会是什么杀人分尸的现场吧?
原书里对谢辞的住所描述极少,只强调其冰冷和隐蔽。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检测到目标人物私人领域。
进入有利于观察其生活模式,建立信任基础。
信任基础?
林砚看着那黑洞洞的门缝,只觉得那像个择人而噬的巨口。
但退路在哪?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一股混合着灰尘、淡淡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旷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室户,没有客厅。
靠窗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
一张单人铁架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格子床单,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和个人物品。
墙壁光秃秃的,连张海报都没有。
整个空间异常整洁,整洁得近乎刻板,透着一股没有人气的冰冷。
唯一的“生活气息”,大概就是书桌上堆着的几本厚得吓人的书(林砚瞥见书名是《国富论》《资本论》这种),和一个敞开的旧药箱。
药箱里散落着几盒胃药,还有拆开的止痛片包装。
谢辞把旧书包随意丢在椅子上,走到窗边,背对着林砚,拧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
他吞咽时喉结的滚动,在逆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林砚局促地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地方太小了,谢辞的存在感又太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友情攻略”的念头:说点什么?
夸他房间干净?
问他胃不舒服?
还是…“桌上有纸。”
谢辞放下水瓶,依旧没回头,声音没什么起伏。
“自己擦擦。”
林砚一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上、胳膊上,之前捏冰棍留下的黏腻糖水痕迹还没干透,在闷热的天气里显得更加狼狈。
一股窘迫感瞬间涌上脸颊。
“谢…谢谢辞哥。”
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挪到那张唯一的书桌旁。
桌上果然放着一卷粗糙的卫生纸。
他扯了一截,用力擦着手臂,粗糙的纸摩擦着皮肤,有点疼。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林砚擦手时发出的窸窣声,和他自己如雷的心跳。
谢辞转过身,靠在窗边,双臂环抱,目光沉沉地落在林砚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台球厅里纯粹的杀意,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观察一个实验样本。
“谁让你干的?”
毫无预兆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沉默。
林砚擦手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骤停!
他抬起头,对上谢辞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压迫感。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我……”林砚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冷汗“唰”地一下又冒了出来。
说谢琮?
那个原书里的阴险反派?
他现在毫无证据,说出来谢辞会信?
会不会立刻被当成挑拨离间再次掐死?
警告!
检测到宿主面临关键质问!
请谨慎回答!
谎言风险:高!
信任值可能暴跌!
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我…我鬼迷心窍了!
辞哥!”
林砚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谢辞的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悔恨(至少听起来是),他决定赌一把,赌原主林小胖那点可怜的“人设”,“就…就是西街那个放印子钱的光头强!
他说…他说只要让你…让你睡一觉,就…就免了我的债…还…还能给我点钱…我…我一时糊涂!
辞哥!
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努力扮演着一个被逼无奈、贪小便宜又胆小如鼠的蠢货形象。
这说辞半真半假,光头强在原书里确实是个小混混头目,也和林小胖有点债务纠葛,但他绝没胆子也没渠道指使人给谢辞下药。
真正的幕后黑手谢琮,此刻绝不能暴露!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林砚能感觉到谢辞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冷汗顺着他的脊椎沟往下流。
“光头强?”
谢辞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玩味。
“他倒是长了颗好胆。”
林砚心头一紧,不敢接话。
“债,清了。”
谢辞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人,以后也不会找你麻烦。”
林砚猛地抬头,眼中是真实的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
清…清了?
谢辞…帮他摆平了?
“别误会。”
谢辞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赤裸裸的警告。
“你的命,包括你惹的那些麻烦,现在都是我的‘所有物’。
打狗,也得看主人。”
所有物…狗…林砚心头那点刚冒出来的、名为“感激”的小火苗瞬间被这冰冷刻薄的言语浇灭,只剩下难堪和一丝屈辱。
他攥紧了手里被揉烂的卫生纸,指甲陷进掌心。
“看好你的门。”
谢辞没再看他,目光转向窗外灰扑扑的天空,语气恢复了那种无机质的平淡。
“明天早上六点,巷口。”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砚,径首走到那张单人床边,和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逐客令下得无声而强硬。
林砚站在原地,像个多余的摆设。
他看着床上那个闭目养神的少年,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冷硬。
书桌上散乱的胃药盒子,和他那句“打狗看主人”的刻薄话交织在一起,让林砚心里堵得慌。
这任务…真的能完成吗?
他默默地退出了那间冰冷的小屋,轻轻带上了那扇嘎吱作响的铁门。
楼道里依旧昏暗闷热。
林砚靠在粗糙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系统面板在脑海浮现:谢辞信任值:-95。
涨了西点。
代价是,从“护城河预备役”升级成了“看门狗”?
林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行吧,看门狗至少…暂时安全?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出筒子楼。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印在嘈杂的街道上。
明天早上六点…巷口…他又要面对什么?
林砚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明天…买绿豆的还是奶油的?
这个荒谬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点无措,却在抬眼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筒子楼对面那扇紧闭的、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
窗帘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了一下,像是…镜片的反光?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
有人…在监视这里?
是谢琮的人?
还是谢家其他人?
一股寒意,比刚才在谢辞房间里感受到的更深,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他不敢再看,迅速低下头,加快了脚步,汇入了街道上的人流,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没有注意到,筒子楼对面那扇窗户的窗帘缝隙,在他转身离开后,又无声地合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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