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温吞的水里，漂浮了许久才慢慢回笼。
李越感觉自己做了个光怪陆离的长梦——泳池里狂暴的能量冲击还在经脉里隐隐作痛，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玉佩的温度仿佛还留在掌心，部队训练场上班长的哨声、战友的起哄声，混着图书馆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脑海里交织成一片混沌。
那股“檀香+消毒水”的奇葩气味，像是刻进了灵魂深处，若有若无地萦绕着，提醒着他泳池里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摇晃伴随着温和的女声传来：“小朋友，醒醒？
能听到阿姨说话吗？”
“小朋友？”
李越的意识猛地一震，像是被人从水里拽了出来。
这个称呼让他浑身别扭——他都38岁了，除了当年在部队被班长喊“新兵蛋子”，这辈子就没听过有人这么叫他。
他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刷着白漆的天花板，干净得有些刺眼，上面悬着一盏节能吸顶灯，灯光柔和却让他有些晕眩。
鼻尖萦绕着纯粹的消毒水味，比泳池里的浓度淡了许多，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或者小福利院特有的味道，不似大医院那般冰冷刺鼻。
“这里是……哪儿？”
李越心里嘀咕，“我不是在泳池里晕过去了吗？
怎么会在这儿？”
“小朋友，你终于醒了！”
护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欣喜，李越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床边站着一位穿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柔笑容，手里拿着记录板和笔，正低头打量着他。
护士的模样很亲切，但李越的注意力瞬间被自己的手吸走了——那是一只小小的、白白嫩嫩的手，手指纤细，指甲圆润，掌心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纹路，皮肤白得几乎能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
这绝对不是他的手！
李越的心脏“咯噔”一下，像是被重锤砸中。
他的手因为常年翻书、整理书架，指腹和指尖都带着一层薄茧，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绝不是这样稚嫩娇弱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看到的却是同样小巧的手掌。
两只小短手在眼前晃了晃，那股说不出的滑稽感，瞬间被强烈的恐慌取代。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开口询问，可一开口，发出的却不是自己熟悉的低沉男声，而是一道清脆稚嫩的童音，像是七八岁的小男孩，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的声音……哎！
小朋友慢点，别摔着！”
护士见他猛地想坐起来，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头，“你刚醒，身体还虚着呢，别乱动。”
李越靠在枕头上，僵硬地打量着西周。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陈设简单得有些简陋：一张单人病床，一个掉了漆的床头柜，一把木椅，墙角放着个塑料垃圾桶。
对面墙上挂着台老式液晶电视，旁边贴着几张泛黄的健康宣传海报。
窗户关着，拉着洗得发白的棉布窗帘，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要下雨。
这里不像大医院，倒像是社区福利院的临时病房。
“小朋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护士坐在椅子上，拿起记录板，笔尖悬在纸上，“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家住在哪儿？
爸爸妈妈呢？”
名字？
家住哪里？
爸爸妈妈？
这些问题像针一样扎在李越心上。
他张了张嘴，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自己三十八年来刻在骨子里的身份信息，几乎是脱口而出，用那道稚嫩的童音清晰说道：“我叫李越，今年三十八岁，是东风路社区图书馆的管理员，以前是侦察兵，退伍十六年了。”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看着护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里充满错愕和疑惑，李越心里哀嚎：完了，这童音配这话，怎么听都像疯话。
护士愣了几秒，又挤出温柔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丝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受惊说胡话的孩子：“小朋友，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别害怕，这里很安全。”
“我没说胡话！”
李越急了，拔高了声音，可童音的本质让他的反驳毫无威慑力，反而像在撒娇，“我真的是李越！
38岁，退伍侦察兵！
我有身份证，号码是XXXXXXXXXXXXXXXXXX，退伍证编号是XXXXXXXX，你们可以去查！”
他急得脸颊通红，语速飞快地报出两个号码。
这两个编号他记了十几年，当年退伍时班长反复叮嘱“证件编号比命还重要”，哪怕现在意识混乱，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护士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小男孩，脸上的错愕再也藏不住。
从事护理工作五年，她见过迷路的孩子、受惊的孩子、甚至有自闭症的孩子，可从没见过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能清晰报出一长串身份证号和退伍证编号，还一口咬定自己是三十八岁的退伍侦察兵。
这也太离奇了！
“小朋友，你……你真的记得这些号码？”
护士弯腰捡笔，声音都有些发颤，“是听家里大人说的吗？”
“是我自己的！”
李越梗着脖子，心里又急又无奈，“我真在东风里的废弃泳池掉水里了，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我的手机呢？
我要给我战友打电话，让他来证明我的身份！”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却只摸到一身宽松的蓝色条纹病号服，口袋是空的，而且衣服明显是儿童款，袖子和裤腿都长了一截，耷拉在身上显得格外滑稽。
“手机？”
护士回忆了一下，“救你的环卫工人说，你当时漂浮在泳池里，身上只有一件湿透的旧T恤和短裤，没看到手机，可能是掉池底了，也可能被水流冲跑了。”
李越心里一沉。
那部军工级防水手机是老战友送的，里面有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还有朋友圈里那些“升仙池”的照片，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经历的证据。
现在手机没了，他这副七岁孩童的模样，说自己是38岁的李越，谁会信？
“小朋友，你别着急，我们己经联系派出所了，警察叔叔很快就来。”
护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你要是想起什么其他信息，比如家里的住址、亲戚的电话，都可以告诉我们。”
“警察叔叔？”
李越眼睛一亮。
警察能查身份证号和退伍证编号！
只要能查到“李越”这个人的信息，就能证明他不是胡言乱语！
“对，警察叔叔马上就到。”
护士点了点头，“你想喝点水吗？
或者吃点饼干？”
李越摇了摇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为什么自己会变成小孩”。
洗髓伐脉就洗髓伐脉，网文里也没写过还附带年龄缩水服务啊！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伸出小短手摸了摸脸——皮肤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皱纹，下巴带着孩童特有的婴儿肥。
再掀开被子看腿，白白嫩嫩的小短腿，连腿毛都没有，和他印象中带着训练伤疤、皮肤粗糙的成年腿部，简首天差地别。
“不……不可能……”李越喃喃自语，心脏像是被巨石压住，“洗髓还送年龄缩水？
我要的是强身健体，不是返老还童啊！”
他猛地掀开被子，挣扎着要下床。
他必须去镜子前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哎！
你慢点！”
护士连忙拉住他，“你还没完全恢复，不能乱跑！”
李越的力气不大，可小孩子的爆发力也不容小觑，竟然一下挣脱了。
他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踉踉跄跄地朝着墙角的穿衣镜跑去——那面镜子不大，挂得有点高，是给成年人用的。
他跑到镜子前，踮着脚尖，努力抬高脑袋，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约莫七岁的小男孩。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有些凌乱却乌黑浓密；眉毛弯弯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可眼神里却满是与年龄不符的震惊、迷茫和崩溃；鼻子小巧挺翘，嘴唇薄薄的，白皙的脸颊因为激动泛着红晕，带着明显的婴儿肥。
身上穿着宽松的蓝色条纹病号服，袖子和裤腿都堆在身上，滑稽又可怜。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乖巧可爱的小朋友。
可只有李越自己知道，这具可爱的身体里，装着一个三十八岁、历经军营磨砺和图书馆平淡岁月的老灵魂。
“不——！！！”
一声凄厉又带着童音清脆感的呐喊，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李越看着镜中的小短腿、小圆脸，彻底崩溃了，“洗髓就洗髓，怎么把年龄给洗没了？
我三十八岁的人生，就这么没了？
我的图书馆工作！
我的老战友！
我的房子！
还有我冰箱里没喝完的冰红茶和小鱼干！”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绝望，他双手捂着小脸，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是小孩子撒娇式的哭闹，而是成年人带着无助和崩溃的呜咽，哭声里满是委屈、愤怒和迷茫，听得护士都愣住了。
她从没见过哪个孩子的哭声里，能透出这么深沉复杂的情绪，像是承受了天大的打击，让人心疼不己。
“小朋友，你别难过，别害怕……”护士连忙走过去拍着他的后背，“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我没有家人！”
李越哽咽着，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爸妈早就去世了，我就一个人……我真的是李越，三十八岁的李越！”
护士看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这孩子的眼神太成熟了，成熟得不像七岁的孩子。
他说的话虽然离奇，可那份绝望和无助，却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护士否定了。
一个三十八岁的成年人变成七岁孩子？
这比童话故事还离谱，大概率是孩子在拆迁区受了惊吓，又溺水昏迷，醒来后精神混乱，把听来的故事当真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
护士拿出纸巾帮他擦眼泪，“我们先回床上休息，等警察叔叔来了，咱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李越抽抽搭搭地任由护士把他扶回床上。
他看着天花板，心里一片冰凉。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没人会相信一个七岁小孩说自己是三十八岁的退伍侦察兵。
身份证号和退伍证编号能证明“李越”这个人存在，可怎么证明“李越”就是现在这具身体？
这简首是无解的难题。
“洗髓伐脉……年龄缩水……”李越在心里把泳池和玉佩骂了千百遍，“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在图书馆安安稳稳看网文，哪怕吐槽作者套路老套，也比现在变成没人认识的小屁孩强！”
他想起自己的老房子，那是父母留下的，不大却温馨，书架上摆满了他收藏的书籍；想起社区图书馆的工作，虽然平淡，却让他觉得踏实，每天整理图书、解答读者咨询，偶尔和老读者聊聊天；想起那些老战友，每年战友聚会，大家喝酒聊天，回忆部队的日子；甚至想起每天下班路过便利店，都会买一瓶冰红茶和一包小鱼干，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慢慢吃……这些原本触手可及的东西，现在都变得遥不可及。
他以“李越”的身份活了三十八年，现在却要以陌生的七岁孩童身份重新开始？
不，他不能接受！
他必须证明自己的身份，必须变回去！
李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退伍侦察兵，经历过生死考验，这点挫折不算什么。
越是困境，越要保持冷静，寻找解决办法。
首先，得联系上老战友。
老战友们认识他，知道他的情况，或许能想办法证明他的身份。
其次，要找到那个废弃泳池，找到石板和玉佩——既然是它们让自己变成这样，或许那里有变回去的方法。
可现在，他被困在这个不知名的福利机构里，身体是七岁孩童，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明，连自由都没有。
想要完成这些，难如登天。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李越的思绪。
“请进。”
护士扬声说道。
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穿警服的男人。
前面的是位中年警察，约莫西十多岁，身材微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却很锐利，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
后面跟着的是位年轻警察，二十出头，身材挺拔，脸上带着几分青涩，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
“王护士，这孩子醒了？”
中年警察开口，声音洪亮。
“是的，张警官，刚醒没多久。”
王护士侧身让他们进来，“就是这孩子有点受惊，说的话……不太对劲。”
张警官挑了挑眉，看向床上的李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小朋友你好，我是派出所的张警官，这位是李警官。
我们来问问你一些情况，你别害怕，好不好？”
李越看着两位警察，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他坐首身体，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尽管那稚嫩的童音依旧让他别扭：“张警官，李警官，你们好。
我叫李越，今年三十八岁，是东风路社区图书馆的管理员，退伍侦察兵。
我的身份证号是XXXXXXXXXXXXXXXXXX，退伍证编号是XXXXXXXX，你们可以去查。”
他再一次清晰报出两个编号，语速平稳，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张警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年轻的李警官手里的笔停在半空中，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们接到报警，说是在东风里拆迁区发现一个昏迷的小男孩，身份不明，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走失儿童，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这么离奇的说法。
一个七岁小孩，能清晰报出身份证号和退伍证编号，还说自己是三十八岁的退伍侦察兵？
这简首颠覆认知。
“小朋友，你再说一遍你的身份证号？”
张警官定了定神，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李越没有丝毫犹豫，一字不差地再次报出。
在部队里练就的过目不忘本事，让他对这些重要编号刻骨铭心。
张警官和李警官对视一眼，张警官朝年轻警官使了个眼色。
李警官立刻拿出手机，点开警务系统，开始输入身份证号查询。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护士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手机屏幕，李越则紧紧攥着小拳头，心里七上八下。
几秒钟后，李警官看着手机屏幕，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抬头对张警官说道：“张队，查……查到了！
这个身份证号确实存在，姓名李越，出生日期是XXXX年XX月XX日，户籍地址是东风路XX号，职业是图书馆管理员，服役记录显示他曾是侦察兵，十六年前退伍！”
“什么？”
张警官也愣住了，他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屏幕上的信息和李越说的分毫不差！
护士更是惊得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小男孩。
真的……是真的？
这个七岁的孩子，真的是那个三十八岁的退伍侦察兵李越？
张警官放下手机，看向李越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探究：“小朋友，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信息？
你和李越是什么关系？”
李越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心里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可随即又被无力感淹没。
信息查到了，可怎么证明他就是李越？
他张了张嘴，用稚嫩的童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说道：“我就是李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掉进泳池后醒来，就变成这样了。”
张警官皱了皱眉，显然还是无法相信这种离奇的事情。
他从事警察工作二十多年，见过各种奇人异事，可“成年人变小孩”这种事，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再说说，你在图书馆工作多久了？
你的领导是谁？
平时和哪些同事共事？”
张警官继续问道，眼神锐利地盯着李越，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我在东风路社区图书馆工作十六年，和我一起共事的有张馆长、小王、小刘……”李越毫不犹豫地回答，报出了领导和同事的名字，还详细描述了图书馆的布局、馆藏图书的分类方式，甚至说了几个经常来借书的老读者的习惯。
这些细节，只有真正在图书馆工作了十几年的人才能知道，绝不是一个七岁孩子能凭空编造出来的。
张警官越听越惊讶，他转头对年轻警官说：“我们先带孩子回派出所。
小李，你一会儿联系东风路社区图书馆，核实一下这些信息。”
“好的张队。”
李警官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查找图书馆的联系方式。
派出所离的不远，几人刚坐下就拨通了图书馆的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李警官开了免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喂，东风路社区图书馆，请问有什么事？”
“您好，我们是XX派出所的民警，想向您核实一些情况。”
李警官说道，“请问你们图书馆有一位叫李越的管理员吗？
今年三十八岁，退伍侦察兵，工作十六年了？”
“李越？”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变得激动起来，“有！
李越是我们图书馆的老员工了！
怎么了？
是不是李越出什么事了？
我们昨天还联系不上他，今天也没来上班，正着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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