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南城火车站。
陈默从绿皮车厢里挤出来时,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了一片。
他肩上扛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他全部的家当。
站前广场的喇叭里循环播放着“严禁拉客”的广播。
但依然有大批摩的司机挥舞着手臂招揽生意。
陈默侧身避开一个抓他胳膊的中年女人,眼神扫过广场边缘那一排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
“招工”、“办证”、“治病”……密密麻麻的纸片在风里哗啦作响。
他在其中一根电线杆前停下脚步。
“城中村单间出租,水电全包,月租180,联系电话135XXXXXXXX”——手写的黑色字体歪歪扭扭,但价格确实让人心动。
陈默从裤兜里掏出一部诺基亚小灵通,按下了那串号码。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
“喂?”
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尾音拖得很长。
“你好,我看到你贴的租房广告。”
陈默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乡音。
“哦——”对方拉长了音调。
“现在能看房吗?”
“可以。”
“那你来吧,地址是南城区解放路387号,城中村那片老楼,三单元502。
到了给我打电话。”
电话挂断得很干脆。
陈默拦下一辆车篷破旧的三轮摩托,司机叼着烟,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去哪儿,靓仔?
“解放路387号。”
“城中村啊,五块钱。”
陈默点点头,坐进了车斗。
三轮车在南城的街道上颠簸前行。
2004年的南城还没有那么多高楼,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店铺,卖服装的、修自行车的、炸油条的,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
路过一家录像厅时,门口的音响正放着周杰伦的《七里香》,歌声被三轮车的马达声淹没。
二十分钟后,三轮车停在了一片握手楼前。
这里的楼房挨得极近,阳光只能照进窄窄的巷子里。
墙皮大多己经脱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防盗窗上挂着各色衣服和被子。
一楼的住户首接把厨房搬到了门口,煤气罐和炉灶就摆在过道上。
陈默找到三单元,爬上昏暗的楼梯。
墙上贴着“办证”的小广告,楼道里飘着炒菜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他在502门前停下,按下了门铃。
没人应。
他又按了一次,里面传来拖鞋踩地的声音。
“来了来了——”门开的一瞬,一股甜腻的香水味混着女人身体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陈默的呼吸停了半秒。
开门的女人大约二十六七岁,披着一头蜂蜜茶色的大波浪,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发丝凌乱地搭在肩上。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深紫色的丝绸吊带睡衣,领口开得极低,饱满的弧度像是要从布料里挣脱出来。
睡衣很短,堪堪遮到大腿中部,露出一双笔首修长的腿。
她右眼角下有颗小痣,此刻正眯着猫一样的眼睛打量陈默。
“你就是打电话那个?”
叶晴靠在门框上,双臂抱在胸前,这个动作让本就紧绷的睡衣更显夸张,一截肩带顺势滑落下来。
她的身材好得不像话,腰细得像能一手握住,但胸和臀的曲线又夸张到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
陈默移开视线,点了点头。
“进来吧,小老弟。”
叶晴侧身让开,拖鞋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地响。
房子是标准的两室一厅,客厅不大,摆着一套旧沙发。
茶几上堆着空的零食袋和可乐罐,墙角立着一个落地衣架,上面挂满了各种颜色的连衣裙和职业套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水味,混合着烟草气。
“那边那间就是你的。”
叶晴随意地指了指左手边的房门:“七平米左右吧,有窗户,能住人。”
陈默看向那扇门,心里咯噔一下。
“广告上说的是单间。”
“对啊,单间。”
叶晴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慢慢喝:“单间就是一个房间嘛,又没说整套房子都是你的。”
“那不是合租?”
“哎呀,小老弟,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
叶晴转过身,嘴角露出迷人的微笑:“你出去打听打听,南城现在哪有180的单身公寓?
我这水电全包,己经是菩萨价了。”
陈默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诶诶诶,别走啊。”
叶晴几步追上来,伸手拉住了陈默的胳膊。
“你看你大老远跑一趟,再出去找也得折腾半天。
南城现在租房的人多着呢,好房子都被抢光了。
你要是嫌贵,我可以给你便宜点,一个月150怎么样?”
陈默低头看着她的手。
叶晴察觉到他的视线,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
“而且啊,小老弟,你一看就是刚来南城务工的吧?
人生地不熟的,住我这儿多安全。
我这人特别好说话,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跟姐说。”
她说着,眼睛上下打量了陈默一遍——个子挺高,肩膀宽,看起来有点力气,但眼神闷闷的,像个老实人。
这种人最好使唤。
叶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150,水电全包,你要是同意,现在就能住进去。”
她又补了一句:"姐姐我人好。
不坑你。
就是最近手头紧,找个人合租分担点房租。
"她忽然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喷在陈默耳边:“不过有一点啊,小老弟,姐姐我很贵的,你可别打歪主意。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明白吗?”
陈默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叠皱巴巴的钞票。
“押一付三。”
叶晴眼睛一亮,接过钱数了数,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行,痛快!
钥匙给你。”
她从茶几上抓起一把沾着灰的钥匙,啪地一声拍在陈默手里。
“那间房之前住过一个女生,走了有一个月了,里面可能有点乱,你自己收拾收拾。
对了,我一般晚上不在家,你一个人住别怕啊。”
叶晴说完,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前还回头看了陈默一眼。
“还有啊,小老弟,你叫什么名字?”
“陈默。”
“陈默?
挺好记的。
我叫叶晴,你叫我晴姐就行。”
门啪地关上了。
陈默站在客厅里,握着那把钥匙,看着紧闭的房门,喉咙里滚动了一下。
他走到那间属于自己的小房间门前,插入钥匙,拧开了门。
房间确实很小,七平米左右,一张单人床,一个小衣柜,一张破旧的书桌。
窗户对着隔壁楼的外墙,采光很差。
床上的被子还摊开着,枕头上有淡淡的发霉味。
陈默放下行李,打开窗户通风。
他坐在床沿,从包里最深处掏出那个用厚布包裹的长条物,一层层展开。
是一把剔骨刀。
刀身在晦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森然的冷光,刀刃薄如蝉翼,刀柄因常年浸润血和汗,呈现出一种温润又危险的暗红色。
陈默的手指轻轻抚过刀身,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冷。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叶晴的声音。
"王八蛋!
你别他妈跟我耍花样!
真当老娘是傻子?
""妈咪?
对,老娘就是妈咪!
你要是有本事,你也去当啊!
欠债?
老娘欠的债都是你们这群王八蛋害的!
"她的声音很高,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颤抖。
陈默没有刻意去听。
但“KTV”、“妈咪”、“欠债”这些词,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
紧接着是摔东西的声音。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陈默把刀重新包好,塞进枕头下面。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发黄的墙皮,闭上了眼睛。
这个女人是一朵开在烂泥里的毒花,漂亮,危险,并且麻烦缠身。
而他,只想在这座城市里活下来,不招风,不惹事。
但现在看来,他租的这片地,本身就是一片雷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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