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那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拐角，青泥巷的喧嚣又恢复了原样。
刚才那场关乎一个老实人终身幸福的问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宸依旧靠在椅背上，指尖捻着那三枚还有点温度的铜板。
铜板在他指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嘈杂的市井中，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可在苏宸耳中，这声音却比任何乐曲都复杂。
他听见的，是因果线被拨动后，发出的第一声颤音。
武大的善意是因，李寡妇的感恩是果。
他做的，不过是在这两条本就相互吸引的线上，提供了一个契机。
从此，这两条线将缠绕得更紧，最终或许能组成一个家庭。
这就是弈天术，在看似平常的事情中，布下自己的棋子。
虽然看起来轻松，但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每一次拨动因果，都会有无形的力量反弹到他身上。
今天这件好事，反弹的力量很小，对他没什么影响。
但要是牵扯到王朝更迭、仙魔争斗那种大事，反弹的力量足以让他形神俱灭。
他摩挲着手中的旧玉如意，一股温润的凉意顺着指尖传进心里，将那因为推演产生的些许烦躁感抚平了。
这枚玉如意，不只是能让他静心，更是他弈天血脉的凭证和媒介。
不远处，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内，气氛却和巷口的懒散完全不同。
秦婉如端坐着，车厢里熏着上好的凝神香，茶几上摆着一套白瓷茶具，可她没有喝茶的心思。
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微微眯起，脑子里全是刚才发生的事。
她从小跟着父亲做生意，南来北往，见过的人数不胜数。
看人脸色，揣摩人心，早就是她的本能。
可今天，她在这个青衫谋士身上，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点本事根本不够看。
苏宸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随便说的，却又正好说中了武大心里的每一个想法。
“每日多卖了三十个炊饼”，这是一个引子，用一个对方没法否认的事实，瞬间打破了他的心理防备，建立起了信任。
“帮李寡妇修了房顶”，这是更进一步，把他藏在心底，甚至自己都没太在意的善举说了出来，让他产生了一种“这个人什么都知道”的敬畏。
最后那句“姻缘线就系在人家递过来的碗沿上”，更是点睛之笔。
它没有玩什么玄虚，而是用最简单的道理，点破了最关键的地方，让武大自己想明白，心甘情愿的去照做。
整个过程，非常流畅，找不出一点破绽。
这不是算命，这是在操控人心。
秦婉如心想，要是把这种手段用在生意谈判里，再狡猾的对手，也会被他耍得团团转，甚至到最后还会对他很感激。
“小姐，这个人有点邪门。”
车夫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点严肃。
他虽然不懂里面的门道，但也凭着多年的经验，感觉到了不寻常。
“不是邪门。”
秦婉如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赞叹，“这是真正的大智慧。”
她秦家非常有钱，能用钱买到顶尖的武者当护卫，能用利益让聪明的谋士为她效力。
可那些人，终究是在规则下面做事。
而这个苏宸，给她的感觉，却像是一个能制定规则的人。
她想做的事情很大。
大衍王朝表面上看起来很强盛，实际上内部和外部都有问题。
皇帝整天想着修仙，朝政一天比一天荒废。
仙域高高在上，通过飞升司不断吸取人界的灵气和天才，根本不把凡人当人看。
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生长的这片土地，永远只能成为仙人获取资源的场所。
她暗中资助各路反抗势力，联络那些被仙域打压的武道宗门，想为人界争一点生机。
可这一切，都像是螳臂当车。
她缺一个能看清全局，能把所有力量联合起来的操盘手。
苏宸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点希望。
“老福，”秦婉如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威严，“动用天枢密探，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从哪里来，师傅是谁，有什么目的。
记住，只能远远看着，不能惊动他。
这个人深不可测，稍微不小心，我们就会万劫不复。”
“是，小姐。”
车夫老福恭敬的应道，心里却非常震惊。
天枢是秦家最核心的情报网，平时不会轻易动用。
上一次动用，还是为了调查三年前那件轰动朝野的太子谋逆案的内幕。
现在为了一个街边的谋士，小姐竟然首接动用了最高级别的密探。
马车缓缓启动，混入车流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巷口的老槐树下，苏宸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正好投向马车消失的方向。
他脸上的懒散没变，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当然知道有人在看他。
从那辆马车停在巷口开始，一道带着审视和探究的因果线，就搭在了他身上。
那条线的感觉很华贵、很锐利，充满了生命力，背后是一位运气很好的大人物。
给武大算卦，既是随手做件好事，又何尝不是他故意放出的一个试探？
他刚到京城，没什么根基，要想在这个风暴的中心站稳脚跟，光靠自己是不够的。
他需要盟友，需要资源。
而这位坐着低调马车、气度却不凡的窥探者，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潜在合作对象。
苏宸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到手中的旧玉如意上。
玉的质地很温润，摸着有点凉。
这枚如意从他记事起就戴在身上，据说是灵溪苏家代代相传的信物。
他的家族，在别人眼里，不过是江南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苏家血脉之中，流淌着多么惊人的秘密。
弈天族，一个行走在因果之间的族群。
他们不修仙，不炼魔，只是观察天道，影响人事。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曾经辉煌的族群，衰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到了他这一代，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而关于家族的过去，关于弈天术的全部秘密，都像被一层浓雾罩着，看不清楚。
他的指腹，轻轻摸过如意顶端的一道刻痕。
那刻痕很细，很浅，要是不仔细摸，根本感觉不到。
它不像是意外碰坏的，更像是一种古老的文字，或者某种阵法的纹路。
每次他进行深度推演，拨动重大的因果线时，这道刻痕就会微微发烫，像是在和他血脉里的某种力量产生共鸣。
或许，解开弈天族秘密的钥匙，就藏在这枚看起来很普通的玉如意里面。
苏宸将玉如意重新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
忙活了半天，肚子也有些饿了。
他慢悠悠的收拾好摊位，将那面写着“分文不取”的布幡卷起来，夹在腋下，踱着步子，晃晃悠悠的走向巷子深处那家热气腾腾的馄饨铺。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街市依旧喧闹，人来人往，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么一会儿工夫，一桩能影响两个人一生的姻缘被悄悄的定了下来，一张覆盖整个皇城甚至更广阔天地的情报大网己经悄悄张开。
而这一切的中心，那个始作俑者，此刻正为了一碗馄饨是该多放些葱花还是香菜，在认真的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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