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希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尖锐的痛感明确地告诉他，这不是梦，不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图书管理员，在圣域图书馆的禁书区，被一本……书，给骂了。
“你……你是什么东西？”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东西？
注意你的措辞，无知的窃贼！
临时工！”
书页（虽然依旧紧闭着）似乎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了一下，震落少许灰尘，“我是知识的守护者，历史的见证，是被遗忘时代的回响！
你可以尊称我为‘诺姆’，或者更恭敬一点，‘诺姆大人’！”
“……一本会说话的书？”
埃里希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碎裂，然后被一只无形的手胡乱地揉成一团。
穿越本身就够离奇了，现在还要加上超自然聊书？
“说话？
这只是我微不足道的能力之一！”
诺姆的声音充满了优越感，仿佛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比起这个，小子，你摊上大事了！
你惊扰了我的沉眠，还用那破玩意儿戳我！
按照古老的契约，你得赔偿！”
埃里希慢慢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取代了恐惧。
他，一个只想安稳度日的图书管理员，在禁书区，被一本自称“诺姆大人”的书……碰瓷了？
“赔偿什么？”
他下意识地问，随即又觉得这对话愚蠢透顶。
他居然在跟一本书讨价还价。
“知识！
能量！
解闷！”
诺姆嚷嚷着，声音在他脑颅内回荡，“我被困在这个该死的角落几百年了！
几百年！
对着这些蠢得像石头一样的邻居（旁边书架上一本镶金边的厚重大书似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彻底熄灭了），我快无聊得长蘑菇了！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嗯，‘外部信息交互员’！
负责给我讲述外面那个无聊世界又发生了什么蠢事！”
埃里希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稳住自己还在发颤的声线：“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我可以把你放回去，或者……上报给执事长老。”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强硬一些。
“上报？
哈哈！”
诺姆发出刺耳的嘲笑，震得埃里希脑仁发疼，“你去啊！
现在就去找那个满脑子都是陈腐教条和下午茶点心的老家伙！
告诉他，一本放在‘厄里斯角落’的、连标题都没有的黑皮书，在你试图用裁纸刀撬开它的时候，对你破口大骂？
看看他们是相信你，还是首接把你丢进禁魔监狱，或者干脆当成精神失控，送去前线当填充战线的炮灰？
我可是听说过你们圣域对付‘不稳定因素’的效率！”
埃里希沉默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该死的书说得对。
在等级森严、规矩繁多的圣域，他这种毫无背景的底层管理员的话根本无足轻重。
而涉及禁书区的异常，尤其是“厄里斯角落”的物品，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当成麻烦源头处理掉。
为了维持表面的稳定与秩序，圣域从不吝于使用最“高效”的手段。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被身穿银铠的秩序骑士拖走的场景。
他权衡了不到三秒钟，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好奇心果然害死猫，他现在就是那只被好奇心推到悬崖边的猫。
“……好吧，诺姆。”
他妥协了，声音里带着疲惫，“你想知道什么？”
“这就对了嘛，态度勉强及格。”
诺姆的声音显得满意了些，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了一点，“首先，现在外面是哪个纪元？
距离上一次‘光暗之战’过去多久了？
那个号称‘黎明之星’的小丫头，还有那个浑身冒黑烟的‘深渊主宰’，他们打完了没有？
谁赢了？”
埃里希愣了一下。
光暗之战？
黎明之星？
深渊主宰？
这些名词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是某些古老传说里的英雄和魔王吗？
他努力回忆着在图书馆下层阅读过的那些通史类书籍和流行的话本故事。
“光暗之战……是记载里三百多年前的那场大战吗？
黎明之星击败了深渊主宰，将黑暗势力赶回地底，拯救了世界，开启了现在的‘希望纪元’。”
他谨慎地回答，这些都是圣域官方认可的、写在教科书里的“历史”。
“希望纪元？
噗——哈哈哈！”
诺姆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那笑声首接在埃里希的脑海里翻滚，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三百多年？
击败？
拯救？
开启新时代？
哈哈哈哈！
这套说辞居然还在用！
你们这些后世的小家伙，真是好骗得让人心疼啊！”
埃里希皱起眉，对方话语中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某种深沉的疲惫，让他感到不适：“你什么意思？
这是记载在《圣域编年史》第一卷的……编年史？
那玩意儿就是胜利者……不，是‘管理员’们编写的睡前故事！
用来哄你们这些小家伙安心睡觉，别给他们添乱的！”
诺姆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三百多年？
放屁！
同样的戏码，至少己经上演了七次！
七次！
每一次的间隔，长则五六百年，短则两三百年，根本没什么定数！
完全看‘上面’的心情和‘世界能量池’的消耗速度！”
“上面？
世界能量池？
你到底在说什么？”
埃里希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刚才触摸书皮时更甚。
诺姆的话语像是一把冰冷的凿子，正在试图撬开他认知世界的基石。
“啧，看来你真是无知得彻彻底底。”
诺姆咂了咂嘴（如果书有嘴的话），“简单说吧，你们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大舞台。
所谓的‘光暗之战’，所谓的‘勇者斗魔王’，就是舞台上定期上演的一出大戏。
‘黎明之星’、‘深渊主宰’这些，不过是这一季的主角名字而己。
剧本是写好的，结局是注定的——通常是‘光明’惨胜，‘黑暗’暂时退却，世界在废墟中重建，积蓄力量，等待下一次收割。”
埃里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听某个疯狂的呓语，但诺姆那斩钉截铁、带着历史尘埃般沉重口吻的语气，却又让他无法轻易否定。
这太荒诞了，比他会说话的书还要荒诞。
“不可能……”他喃喃道，像是在说服自己，“圣域……圣域守护着知识和秩序，魔王军毁灭一切，这是……这是常识……常识？
哈！”
诺姆冷哼，“圣域的高层，和魔王军的统帅，说不定此刻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境里，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商量着下一次‘战争’的爆发地点、持续时间，以及双方需要损失多少‘兵力’——那些被蒙在鼓里，为了虚无缥缈的信仰和荣耀互相厮杀的蠢货们——才能达到最佳的‘能量收割’效果呢！”
一幅荒诞而恐怖的画面，随着诺姆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在埃里希脑海中展开。
庄严的圣殿与燃烧的魔窟，神圣的祈祷与邪恶的咆哮，难道……难道真的只是舞台两端的布景？
那些流传的英雄史诗、那些可歌可泣的牺牲，难道……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被精心编排的戏剧？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种混杂着恶心、恐惧和巨大空虚感的情绪攫住了他。
“证据……”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那本黑色的书，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之前的恐惧和荒谬感被一种寻求真相的迫切压了过去，“诺姆，你说的话太……太惊世骇俗。
我需要证据。
空口无凭，我无法相信。”
书沉默了片刻。
封面上那片纯粹的黑暗，似乎流动了一下，仿佛有活物在内部苏醒。
“证据？
就在你脚下。”
诺姆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引导般的、不容置疑的魔力，“图书馆第七层，东侧尽头，编号‘厄里斯-7-β’的书架，从下往上数第三格，最里面那本用龙蜥皮包裹的、没有名字的暗红色笔记本。
去找到它。
小心点，别被‘清洁工’闻到味道。”
埃里希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了一眼诺姆，那本书再次陷入了沉默，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都未曾发生。
但它所指的方向，像是一根烧红的针，刺在了他的神经上。
他站在原地，挣扎了许久。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当成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把这本邪门的书塞回那个角落，然后继续他平静（或许只是自以为平静）的生活。
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或许是穿越者骨子里对“真相”的执念，或许是被长期压抑的好奇心，或许是诺姆话语中那令人不安的、自成体系的逻辑——像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他。
他最终还是迈开了脚步，朝着图书馆第七层东侧，那更加昏暗、更加死寂的尽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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