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怀孕了。
“肚子尖尖,肯定是小子,家里又要添个劳力了。”
丈夫一向愁苦沉闷的脸舒展开来,我头回仔细看他。
线条俊朗,高大威猛,用现代话形容:性张力十足。
但我不喜欢。
这不重要,只是为了活下去。
我摸着肚子笑了,是个男孩就好。
那天,我在地里摘棉花,突然一阵热流淌出。
没多久,孩子落地了。
又是个女孩!
我大失所望,嘴里一阵苦涩。
家里不能再多添一张口了。
我把孩子留在地里,抬起虚软的腿转身离开。
任凭她的哭声渐渐微弱。
周福强匆匆赶来,捡回孩子,狠狠指责我,
“你不是最反对重男轻女?怎么能因为是女孩就把孩子扔了呢?”
“你总说虎毒不食子?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娘。”
我下意识反驳,“家里吃的不够,女孩养了也是白养……”
不,我猛然捂住嘴,眼里蓄满泪水。
恍然间我好像发现周福强邪笑了一下,很快不见了。
我揉揉眼睛,自己好像产生了幻觉。
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成长在一个公平公正、尊重人权的社会里,
是受过新思想、人人平等教育观的女性。
最痛恨加诸于女性身上的不公和枷锁。
怎么不知不觉却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重男轻女的妇人。
我刚刚差点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盯着双手,我控制不住颤抖,好像上面沾染了罪孽。
羞愧、震惊、迷惑和痛苦交缠,仿佛在撕扯我的灵魂。
我头痛得要炸开……
我留下了这个孩子。
可负担却更重了,不多的粮食只能先紧着男人吃。
我和女儿妞妞喝涮锅水,每天饿得头晕眼花。
那天,妞妞居然在偷吃的。
气愤之下,我抄起藤条劈头盖脸一顿打,
“你这个馋嘴鬼,叫你偷吃,我打死你!”
妞妞痛得嚎叫,“娘,我错了,我实在太饿了,才偷偷吃一口的……”
看着她麻秆的手臂上一道道红肿,我心里又悔又痛。
抱紧孩子,放声大哭,“娘知道你饿,可那粮食是要留给你哥哥的啊,不然家里的地没人种,我们全家就都要饿死。”
妞妞用小手为我擦去眼泪,奶声奶气跟我保证,
“娘,我再也不偷吃了,把食物留给哥哥。”
她的懂事让我欣慰又忧愁,只能背过去掉眼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变成了重男轻女的刻薄妈妈,
可只有儿子才能养家。
一晃又是几年,儿子长成了壮劳力,家里能够吃饱了。
我却愁眉不展,跟丈夫商量,
“老大该娶媳妇了,才能快点生下儿子,给家里添新的劳动力。”
“但彩礼还差一点,张媒婆说有户人家要童养媳,把妞妞送去吧。”
丈夫诧异看我一眼。
我奇怪,“怎么了?”
他半天才开口,“你变得跟我第一次见你时不一样了。”
我愣了一下,以前我是什么样,我早就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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