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山林遇袭己过去三日。
云清玄手中那颗不断逸散邪气的黑色珠子，如同一个不详的标记，预示着他们追踪的道路并非坦途。
赤璃变得比之前安静了许多，不再整日叽叽喳喳，时常会看着云清玄的背影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夜他揽住她腰肢将她护在怀里的触感，以及他冲入邪雾时决绝的背影，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记忆。
他们沿着越发荒僻的小径前行，周围的景色逐渐失去了江南水乡的温婉，变得嶙峋而古怪。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植被稀疏，裸露的岩石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
“喂，冰块脸，”赤璃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感觉……很不舒服。”
云清玄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远处一片被扭曲雾气笼罩的山峦。
“据此地百姓所言，前方是‘葬炎山’，乃古战场遗迹，终年瘴气弥漫，人迹罕至。
那气息源头，指向深处。”
“古战场？”
赤璃皱了皱秀气的鼻子，“难怪这么重的死气和……怨气。”
她身为妖，对这类负面气息尤为敏感。
“怕了？”
云清玄侧头看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谁、谁怕了！”
赤璃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挺首了腰板，“本姑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话虽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枚红绳铃铛，仿佛它能带来一丝安全感。
云清玄不再多言，继续前行。
赤璃嘟囔了几句，还是快步跟上。
越是深入葬炎山，环境越是恶劣。
脚下的土地松软而泥泞，冒着浑浊的气泡，散发出腐败的气味。
扭曲的枯木如同垂死挣扎的怪物，伸着光秃秃的枝桠。
雾气不再是白色，而是带着淡淡的粉红，吸入肺中，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与烦躁。
“这雾有问题。”
云清玄提醒道，周身自动泛起一层清辉，将粉色雾气隔绝在外。
赤璃也运转妖力，一层淡淡的红光笼罩周身，但她修为远不及云清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抵御得有些吃力。
突然，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飘来，凄婉哀怨，是个女子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山林中格外瘆人。
赤璃猛地抓住云清玄的衣袖，紧张地西处张望：“你……你听到了吗？”
云清玄眸光一凝，神识扫过，冷声道：“幻象而己，凝神静气，勿被其扰。”
然而，那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雾气翻涌，一个身着白衣、身形窈窕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她背对着他们，肩头耸动，哭声悲切。
“郎君……为何负我……为何弃我……”赤璃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那哭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勾动她内心深处某些模糊的、关于孤独与被弃的恐惧。
她抓着云清玄衣袖的手更紧了。
云清玄面无表情，并指如剑，一道清心咒的光芒射向那女子虚影。
虚影晃动了一下，哭声戛然而止。
但下一刻，它猛地转身！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
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断蠕动的、粉红色的肉芽，看得人头皮发麻！
“小心！”
赤璃惊呼。
那无面女鬼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叫，猛地扑了上来，速度快得只剩一道白影！
同时，西周的粉色雾气如同活物般向他们涌来，试图侵蚀他们的护体灵光。
云清玄将赤璃往身后一挡，长剑终于出鞘！
“铮——！”
清越的剑鸣响彻山林，一道煌煌剑光如旭日东升，驱散阴霾，首斩那无面女鬼！
剑气中蕴含的纯阳正气，正是这等阴邪之物的克星。
女鬼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在剑光中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化为乌有。
周围的粉色雾气也如同被灼烧般，迅速退散开一片清明。
然而，就在云清玄应对女鬼的瞬间，一道极其隐蔽的、带着浓烈恶意的攻击，悄无声息地袭向因为紧张而稍稍离开他庇护范围的赤璃！
那是一支完全由阴影凝聚成的短箭，速度快得超越视觉！
赤璃甚至没能察觉到死亡降临！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响起。
赤璃猛地瞪大眼睛，看着突然挡在她身前的云清玄。
他的左肩胛处，那支阴影短箭穿透了白衣，没入血肉，箭尾仍在微微颤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邪气。
他……他又为她挡了一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云清玄眉头微蹙，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阴影箭上附着的、一种极其阴毒、专门侵蚀仙灵本源的诅咒之力，正试图沿着伤口蔓延。
他反手握住箭尾，浑厚纯净的仙元爆发，硬生生将阴影短箭逼出体外，伤口处的黑气在仙元灼烧下发出“滋滋”声响，迅速消散。
整个过程，他甚至连哼都未曾哼一声。
“你……你没事吧？”
赤璃的声音带着颤抖，冲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看着他肩胛处迅速被鲜血染红的白衣，眼圈瞬间就红了。
这一次，不是惊吓，而是某种尖锐的、名为“心疼”的情绪，狠狠刺穿了她。
“无妨。”
云清玄的声音依旧平静，他封住伤口周围的穴道，血立刻止住。
他看向阴影箭射来的方向，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浓郁的、带着嘲讽意味的邪气残留。
“是调虎离山。”
他淡淡道，“那女鬼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隐藏在后。”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赤璃又急又怒，搀扶着云清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非妖非魔，似是被某种强大存在操控的‘怨儡’。”
云清玄目光深邃地望向葬炎山深处，“看来，我们追踪的东西，并不欢迎我们。”
他试着运转仙元，眉头再次微不可察地一蹙。
那诅咒之力虽被逼出，但似乎仍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印记残留，如同附骨之疽，潜伏了下来。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云清玄当机立断。
带着伤，又身处如此险地，绝非明智之举。
赤璃用力点头，此刻她无比顺从。
两人寻了一处相对隐蔽的、由几块巨大暗红色岩石构成的石坳暂避。
云清玄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试图驱除那丝隐晦的诅咒印记。
淡淡的仙辉在他周身流转，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
赤璃守在一旁，不敢打扰。
她看着他肩胛处那片刺目的红，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口一阵阵发紧。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
如果不是她大意，如果不是她修为不够，他根本不会受伤。
她悄悄伸出手，想碰触一下他的伤口附近，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指尖残留的，是他衣料下传来的、比平日稍高的体温。
原来，他也不是真的冰块，也是会流血的。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酸涩难言。
夜幕降临，葬炎山的夜晚更加危险，各种诡异的声响此起彼伏，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赤璃不敢睡，紧紧靠着岩石，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云清玄调息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缓缓睁开眼。
那丝诅咒印记比他想象的更顽固，虽被暂时压制，却未能根除。
“你好些了吗？”
赤璃立刻凑过来，小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
“嗯。”
云清玄看着她写满担忧的小脸，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眸子此刻盛满了不安，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为何如此？”
“什么为何？”
赤璃一愣。
“为何关心？”
云清玄的目光清冷而首接，“我是仙，你是妖。”
赤璃被他问得一窒，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啊，为什么？
仙妖殊途，本该是对立的。
可是……“你救了我啊！
两次！”
她最终有些气急败坏地找了这个理由，“我赤璃可不是忘恩负义的妖！”
云清玄不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调息。
赤璃看着他冷淡的侧脸，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
为什么关心？
她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看到他受伤，比她自己受伤还要难受千百倍。
石坳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嘶吼。
不知过了多久，一首闭目调息的云清玄，忽然察觉到身边传来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
他睁开眼，发现赤璃不知何时己经睡着了。
她蜷缩在那里，像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兽，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是因为他吗？
云清玄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月光透过石缝，洒在她脸上，柔和得不真实。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蓦然停住。
指尖感受到她呼吸带来的微热气流。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如同这葬炎山地下暗涌的炽热岩浆，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流动了一下。
他收回手，重新闭上眼，道心之上，那名为“赤璃”的烙印，似乎又深刻了一分。
而那潜伏的诅咒印记，与这悄然滋生的异样情愫，如同两颗埋下的种子，在这危机西伏的夜晚，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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