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博雅推书!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我妈让我开门,门外是我的纸新娘

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11-08

我17岁那年,跟我妈回湘西奔亲。村里的人都怪怪的,像没睡醒的木偶。

我总听到小孩在唱一首童谣:“剪个纸人,画个魂,

半夜敲门要接亲……”我妈告诉我那是鬼故事,别听。直到那天深夜,我家的门被敲响了,

我妈却笑着对我说:“儿啊,迎亲的来了,快开门。”1大巴车在盘山路上晃了三个钟头,

我吐了两回。我妈坐我旁边,全程没看我一眼,只是死死攥着那个黑布包。

包里装着太姥姥的遗照,照片上的老人笑得一脸褶子,眼珠子却像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看得人心里发毛。妈,还有多久?我抹了把嘴,胃里直翻酸水。快了。

我妈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窗外是湘西连绵的山,浓雾跟墨汁似的泼在半山腰。

手机早就没信号了,导航显示我们在一片灰***域。我后悔死答应我妈回这个鬼地方奔丧了。

要不是为了她,我现在应该躺在宿舍床上打游戏。村口立着块石碑,上头三个红字:纸人村。

我跟在我妈后头,拖着行李箱走进村子。石板路湿漉漉的,

两边土墙斑驳得像老人脸上的老年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烟囱却不冒烟,

整个村子安静得像座坟墓。陈家的吧?一个驼背老头不知从哪冒出来,拦在我们面前。

他浑浊的眼珠子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扯到耳根,

像画上去的一样。是。我妈点点头,声音发紧。太婆等着你们呢。

老头说完就转身走了,走路的姿势很怪,膝盖不弯,两条腿直挺挺地挪,

像纸糊的人在风里飘。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妈,这地方不对劲。我压低声音。

我妈突然回头瞪我,眼神凶狠得我愣住了。别乱说话。这是规矩。什么规矩?

我憋着没问。太姥姥家是老木屋,门楣上挂着白幡。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村里人。

他们穿着黑衣,排成两排,像站岗的桩子。没人说话,也没人哭丧,一张张脸木愣愣的,

眼睛都不眨。堂屋正中央摆着口黑漆漆的棺材,太姥姥的遗照摆在香案上,

两盏长明灯在她脸底下晃,把那张笑脸照得忽明忽暗。我跟我妈跪下磕头。膝盖刚着地,

我听见有人在唱歌。细细嫩嫩的童音,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剪个纸人,画个魂,

半夜敲门要接亲……我抬头找声音来源,看见院子角落里蹲着几个小孩。

他们拿着剪刀和彩纸,低着头剪纸人。红的绿的纸屑落了一地,像血。别听。

我妈的手突然按住我肩膀,力度大得指甲要掐进我肉里。那是疯孩子唱的,别听。

她的声音在发抖。晚上睡的是土炕,硬得硌骨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那些纸人和童谣。我妈在堂屋守灵,我听见她低声念叨什么,

调子跟那童谣一模一样。我爬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我看见我妈背对着我,

跪在棺材前。她的肩膀一耸一耸,不是在哭,是在笑。低低的笑声混着那诡异的调子,

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回荡。纸人纸人你别哭,明晚新郎来接你……我猛地推开门。妈!

我妈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慢慢转过头,脸上的表情还没收干净,嘴角还往上翘着,

眼睛里却全是惊恐。你怎么还没睡?她声音沙哑。你刚才在唱什么?

我什么都没唱。她站起身,快步走过来把我推回屋里。睡觉。明天就出殡了,别添乱。

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我躺在床上,听见她在门外站了很久。然后,

我听见钥匙***锁孔的声音。咔哒。她从外面把门锁了。

2第二天早上我踹门踹了十分钟我妈才开门。她眼圈发黑,像是整宿没睡。村里有规矩,

守灵期间晚辈不能乱跑。她解释得干巴巴,眼神躲闪。我懒得拆穿她。

这村子处处透着邪门,我也懒得管。熬过今天,明天我就走。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

全村人都来了。他们跟昨天一样,面无表情,走路直挺挺的。八个壮汉抬着棺材,

步子却轻飘飘的,好像棺材里装的不是死人,是棉花。我捧着遗像走在前头,

我妈搀着个哭哭啼啼的老太太。那老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偷瞄我,

眼神里带着种我看不懂的热切。剪个纸人,画个魂……童谣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不是小孩,是全村人都在哼。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潮水。每个大人都张着嘴,

嘴唇一开一合,露出白森森的牙。我脚步一顿。我妈在后头推我。走啊。

他们都在唱那首歌。是风俗。我妈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别管。放屁的风俗。

我十七岁了,又不是傻子。这哪是风俗,这分明是邪教。葬礼结束,棺材埋在后山。

我趁我妈不注意,溜到村口打电话。手机还是没信号,我绕着村口那棵老槐树转了三圈,

找到一个略高的土坡,终于抢到一格信号。还没拨号,身后就传来声音。城里来的娃,

别费劲了。我回头,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她手里捏着个红纸人,

纸人画着两个黑眼珠子,血红的大嘴。这村出不去的。她歪着头看我,眼白多过眼黑。

你妈妈没告诉你吗?小屁孩懂什么。我没好气。她把纸人递给我。给你。我妈说,

新来的都要收一个。我低头看那纸人。不知是不是错觉,纸人的嘴唇好像动了动,

发出极细的声音。跟我妈昨晚哼的调子一样。我一把打掉那纸人。滚!小女孩没哭,

也没生气。她蹲下身,把纸人捡起来,拍了拍灰。你会喜欢的。她走了,哼着那首童谣。

声音又尖又细,像针。晚上我妈给我端来一碗面,上头浮着一层油花。我没胃口,

筷子挑了两下。妈,这村子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我妈低头吃面,不看我。

那些人,走路跟纸人似的。还有那首歌……陈念。我妈突然把碗重重一放,

面条汤溅了一桌子。我带你回来是奔丧,不是让你来查案的。你少多管闲事。

她的反应太大了。我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可她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没有。那你为什么锁门?我妈的筷子停住了。

她慢慢抬起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那是怕你乱跑,冲撞了太姥姥。妈,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她真的看我了。那眼神让我后背发凉。陌生,空洞,像两口深井。

陈念,她一字一顿,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说完她起身收拾碗筷,

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我听见她走到厨房,水声哗啦哗啦。然后,那水声里混进了歌声。

剪个纸人,画个魂……声音很低,像是无意识哼出来的。我妈一边洗碗一边哼,

调子准确得可怕。我悄悄走到厨房门口。她背对着我,肩膀放松,完全沉浸在那种韵律里。

我喊她:妈。她没停,也没回头。歌声还在继续。半夜敲门要接亲,纸人纸人你别哭,

明晚新郎来接你……我冲过去掰她肩膀。她猛地回头,眼神涣散,好像刚从梦里惊醒。

你干什么?她声音尖锐。你又在唱那首歌。我没有!她推开我,

手在围裙上乱擦。你听错了。快去睡觉,明天还要起早。她把我推出厨房,门砰地关上。

我站在门外,听见她在里面小声说话。像在跟谁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他还是个孩子……我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3第三天是头七。我妈天不亮就把我拖起来,

塞给我一件寿衣似的长袍,非得要我穿上。这是规矩,晚辈要穿这个给太姥姥送灵。

那衣服又沉又硬,布料磨得我皮肤发痒。我照镜子,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

活像个纸扎的假人。妈,这衣服不对劲。我想脱。我妈一把按住我的手。穿着。

过了今晚就好了。她的手指冰凉,像死人的温度。白天依旧是无休止的仪式。

那些村民跟前几天的木偶似的,排成排跪在祠堂里。祠堂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面具,

青面獠牙,眼眶是两个黑洞。那是傩面。我妈在我耳边小声说。保佑我们陈家的神。

我盯着那面具。它挂在墙上,却像有生命一样,那两个黑洞仿佛在呼吸。仪式开始,

村里最老的族长站起来,手里握着一把剪刀和一张红纸。他开始剪,剪刀在红纸上咔咔作响,

纸屑纷飞。所有人都盯着他,眼神狂热。族长剪出了一个纸人。有头有手,没有五官。

他把纸人举过头顶,开始唱那首童谣。这次声音更大,更整齐。全村人跟着唱,

声音震得祠堂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剪个纸人,画个魂,半夜敲门要接亲。

纸人纸人你别哭,明晚新郎来接你。唱完,族长把纸人贴在傩面面具上。

然后所有人都转头看我。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像探照灯。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陈念,

族长声音像破风箱,你来给纸人画魂。他递给我一根毛笔,笔头猩红,像蘸了血。

我不画。我后退一步。我妈在后面推我。画。画了太姥姥才能安息。

这是封建迷信!我声音提高八度。祠堂里死寂。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从狂热变成冰冷。

那种眼神,像在打量一个死人。我妈突然掐住我手腕,指甲陷进肉里。陈念,画!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我被推到供桌前,毛笔塞进我手里。族长按住我的肩膀,力气像铁钳。

画眼睛。他命令。我手抖得握不住笔。那纸人贴在面具上,纸面突然变得柔软,像皮肤。

我发誓,我感觉到它在呼吸。快画!我妈在后头催,声音尖利得不像她。我闭上眼睛,

胡乱在纸人脸上点了两个点。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我听见一声极细的叹息,

像从纸人嘴里发出来的。祠堂里爆发出欢呼。所有人开始跳舞,不是正常的舞蹈,

是关节僵硬的摆动,像纸人在风里摇。我妈把我拉出祠堂,脸色煞白。你画得对吗?

我闭着眼睛画的。她松了口气,又紧绷起来。没事,没事。过了今晚就好了。

她塞给我一个红纸包。平安符,贴身带着,晚上绝对不能摘。纸包沉甸甸的,有股霉味。

我捏了捏,里面好像有张硬卡片。妈,这到底是什么?别问。她替我塞进衣服内袋,

手按在我胸口。记住,今晚谁来敲门都别开。谁叫你都别应。尤其是听到那首歌,

捂住耳朵。她的眼神里有种绝望的哀求。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妈,你跟我说实话,

是不是出事了?她摇摇头,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陈念,

如果……如果妈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恨我吗?你到底在说什么?她没回答,

快步消失在祠堂转角。晚上我躺在床上,摸出那个红纸包。油纸包得严严实实,

我撕了半天才撕开。里面是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我的生辰八字,背后粘着个小纸人。

纸人画着我的脸,眉眼逼真得像照片。我吓得把纸人扔出去。它轻飘飘落在地上,脸朝上,

那双画上去的眼睛好像还在看我。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的。很轻,三下。咚,咚,咚。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敲门声又响了三下。这次更轻,像纸片刮在门上。

我想起我妈的警告,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像能穿透手掌,直接钻进脑子里。咚,咚,咚。

陈念……门外传来我妈的声音。开门,是妈。我的手指已经搭在门栓上了。

刚要拉开,我突然想起,我妈从不叫我全名。她只叫我念念。门外的人,不是我妈。

4陈念,开门。门外的声音又响了,确实是我妈的语调,但太平了,平得像一条直线。

我后退两步,死死盯着门。门缝底下有影子在动,很薄,很窄,像张纸片。陈念,

妈给你煮了面,趁热吃。那声音开始模仿我妈的温柔,但模仿得不像,尾音拖得老长,

像磁带卡了带。我抓起桌上的茶杯砸过去。滚!茶杯碎在门上,影子晃了晃,消失了。

我以为它走了,刚松口气,窗户上突然贴上张脸。白纸剪的脸,没有五官,

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和一张血红的大嘴。我他妈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下来。

那张脸贴在玻璃上,嘴一张一合,发出我妈的声音。陈念,你不认妈了?

我抓起枕头砸过去,脸消失了。可下一秒,它出现在另一个窗户上。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整间屋子的窗户都贴满了纸人脸,一模一样的五官,一模一样的嘴型,齐声叫我名字。

陈念,陈念,陈念……声音汇成一片,像几万只苍蝇在脑子里飞。

我捂住耳朵滚到床底下,那些脸却从门缝底下钻进来,薄薄的纸片,滑溜溜地往里涌。

我尖叫起来。门突然被撞开,我妈冲进来,手里端着碗热汤面。她看见满地的纸人脸,

脸色大变,把手里的面全泼出去。滚开!都滚开!纸人脸碰到热汤,发出嗤嗤的响声,

像被烫伤的皮肤,迅速缩回去,消失在夜色里。我妈反脚踹上门,转身把我从床底拽出来。

她力气大得吓人,我手腕被捏得生疼。我不是让你别开门吗!她吼我,眼睛血红。

我没开!它们自己进来的!我声音都变了调。我妈顿住了。她盯着我,

眼神在涣散和聚焦之间来回切换。然后她做了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动作。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手指在我眉眼上描摹,像在确认什么。还好,还好。她喃喃自语。脸还在。

妈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甩开她的手。她没回答,弯腰捡起那个被我扔掉的纸人。

纸人已经被热汤泡烂了,脸糊成一团。我妈看着它,居然哭了。妈……我慌了。

她一抹脸,把纸人塞进自己口袋。没事。你睡吧,我守着你。她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

背挺得笔直。我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透过门缝,我看见我妈坐在那,

嘴里又在哼那首童谣。剪个纸人,画个魂,半夜敲门要接亲……声音很低,但清晰。

她哼得投入,肩膀微微摇晃,像在哄孩子睡觉。我偷偷掏出手机,录音。录了大概一分钟,

我点开回放。耳机里,除了我妈的声音,还有另一个声音。一个细细的,嫩嫩的童音,

在跟着她一起唱。我摘掉耳机,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妈的哼唱声。可录音里,

那童音清清楚楚,就在我妈身边。我把音量调到最大,贴在耳边。那童音唱完最后一句,

突然笑了。嘻嘻,新郎找到了。我手一抖,手机砸在被子上。我妈的哼唱声停了。

她站起来,走到我床边。你刚才在干什么?没,没干什么。我把手机塞枕头底下。

我妈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后背全被汗浸湿。最后她转身回到椅子上,继续哼唱。

这次我听清了,她哼的不是调子,是词。每一句都清清楚楚。我蜷缩在被子里,

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小,给唯一有信号时收到的一条短信回消息。收件人是我爸,内容是救命。

可消息发不出去,红色感叹号刺眼。凌晨三点,敲门声又响了。咚,咚,咚。

我妈的哼唱声没停,但她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我以为她要赶那东西走,

却看见她把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不是对我,是对门外。小声点,她轻声说。

他还没睡熟。门外的敲门声立刻轻了,变成指甲刮擦木头的声音。我妈笑了。

她对着门外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笑了。5我装睡。眼皮闭得死紧,呼吸放得很平。

我妈在我床边站了很久,久到我腿都麻了。最后她转身出去,门没锁,留了一条缝。

我数了三百秒,悄悄下床。脚刚踩到地面,我就发现不对。地面是软的,像踩在纸壳上。

我低头看,土夯的地面不知什么时候铺了一层纸。红纸,黄纸,剪成各种形状,

铺满了整间屋子。我踮着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堂屋亮着一盏红灯笼,

我妈跪在供桌前,背对着我。供桌上摆着那个青面獠牙的傩面,还有一排纸人。

那些纸人都画着脸,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我眯着眼辨认,认出了太姥姥,

认出了村口那个驼背老头,认出了白天在祠堂跳舞的村民。最后我看见一个崭新的纸人,

摆在最边上。那张脸,是我的。我妈对着那排纸人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我努力分辨,

听清了她的话。列祖列宗在上,陈家第十七代傩面祭礼,今夜完成。献祭新魂,换取平安。

她站起来,拿起傩面面具,缓缓戴在自己脸上。我差点叫出声。那个动作太诡异了,

她戴面具的姿势不像戴面具,像把脸埋进什么东西里。面具扣上的瞬间,她的身体抖了一下,

整个人突然拔高了一截。关节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她转过身,

面具上的两个黑洞对着我的房门。我连忙缩回头,心脏要跳出嗓子眼。脚步声朝这边来了。

我跑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门被推开,我妈走进来,脚步声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鼓点上。

她走到我床边,没说话,只是站着。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透过被子,落在我脸上。

然后她伸手,隔着被子摸我的头。手指僵硬,冰凉,像纸筒。念念,

她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闷得像隔了层牛皮纸。你是我的儿子,对吗?我没敢吭声。

她自言自语。是,是我的儿子。血脉相连。所以,你得留下来。她走了。

脚步声一路到堂屋,然后是关门声。我掀开被子,浑身被汗湿透。我摸出手机,

想再试试报警,可手机黑屏了,怎么按都没反应。我拆开来看,电池是满的,

但屏幕上全是水渍。不对,不是水渍,是红色的,像血。我把手机扔了。

墙上刷的白灰开始剥落,一片片往下掉,露出底下的东西。是纸。整个墙都是纸糊的。

我撕下一块,纸背后面画着符,跟我妈给我那平安符上的字一模一样。我冲到窗边,

想推开窗。窗框是纸糊的,一推就破。可破开之后,外面还是纸。纸墙,纸树,纸月亮。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纸做的。我退回屋子中央,想哭,但哭不出来。我想起我妈刚才那句话。

你得留下来。留下来干什么?当新郎?我想起那首童谣。纸人纸人你别哭,明晚新郎来接你。

所以我是新郎?谁是纸人?门又响了。这次不是敲,是推。门轴发出纸摩擦的沙沙声。

我妈站在门口,没戴面具,脸白得像纸。她对我伸出手,手心躺着一把剪刀,和一张红纸。

念念,她声音温柔得诡异。该你了。剪个纸人。我盯着那把剪刀,

刀刃在红灯笼下泛着血光。妈,我听见自己声音在抖。我是你儿子。是啊,

她笑了,嘴角咧到耳根。所以你的纸人,最值钱。6我没接剪刀。我妈也没逼我。

她只是把剪刀和红纸放在我床头,转身走了。门没关,堂屋的红灯笼光透进来,

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盯着那把剪刀,剪刀自己动了一下。我以为是错觉,可它真的在动,

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着,刀尖在纸上游走,剪出一个形状。一个纸人,有手有脚,没有脸。

我抓起剪刀扔出去,砸在墙上,弹回来,刀刃朝上,正好对着我。我后退,撞在桌上,

那个红纸包着的平安符掉在地上。我捡起来,撕开封纸。黄纸符后面,那个小纸人还在。

纸人画着我的脸,眼睛的部位被戳了两个洞。我尖叫着把纸人撕碎。碎片刚落地,

就开始自己粘合,一点点拼回原来的样子。那双画上去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冲出房间。

堂屋没人,我妈不见了。供桌上的傩面也不见了,只剩一排纸人,整整齐齐,像在接受检阅。

我推开大门,跑出院子。村子还是那个村子,石板路,土墙,但所有颜色都褪了,

只剩下灰白。雾气浓得化不开,三步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我凭着记忆往村口跑。

不管这地方多邪门,只要跑出村,总能找到人帮忙。我跑过那棵老槐树,树叶子沙沙响,

我抬头看,树枝上挂满了纸人,成百上千,风一吹,齐声歌唱。剪个纸人,画个魂,

半夜敲门要接亲……我捂住耳朵继续跑。石板路在脚下变软,像踩在纸板上。我低头看,

路面翻卷起来,露出下面的纸浆。我摔倒了。爬起来再跑,可不管我怎么跑,每跑一阵,

就会看到那棵老槐树。我跑了七次,七次回到原点。第八次,我停下不跑了。我喘着气,

扶着树干,听见树里面传来声音。陈念,别跑了。是我妈的声音,从树干里传出来。

我吓得跳开,树干上裂开一道缝,露出我妈的脸。不是画上去的,是真的脸,嵌在树皮里,

眼睛还能动。你出不去的,她说。这是傩面造的结界。除非仪式完成,

否则谁也出不去。什么仪式?我吼回去。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想让你活。

她的脸在树皮里扭曲。只有这个办法,能让你活。我活得好好的!你不懂,

她的声音透着疲惫。陈家的血脉,活不过十八岁。你是这一代的长子,

你本来该死在十八岁那天。太姥姥死了,把诅咒传给我,我只能传给你。但我不想你死,

所以我……所以你就把我变成纸人?树皮里的脸沉默了。过了很久,她轻声说。

纸人不会死。纸人可以永远存在。我抄起块石头砸在树上。那张脸发出惨叫,消失了。

树还是树,只是树干上多了道裂痕,裂痕里流出红色的浆液,像血。我掉头往村外走,

不跑了,慢慢走。每走一步,我就撕下一片衣服,扔在地上做记号。撕到第五片,

我看见了第一片。这地方没路,全是闭环。我回到太姥姥家,推开门,我妈坐在堂屋,

戴着那个傩面面具。她面前跪着一个人,背对着我,瘦小,单薄。我妈在剪纸。

剪刀在红纸上飞舞,剪出一个又一个纸人。每剪完一个,她就用毛笔在纸人脸上画五官。

画的,全是我的样子。妈。我叫她。她停下手,慢慢转过头。

傩面上的獠牙在红灯笼下泛着光。你回来了,她说,声音从面具后面闷出来。

比我想的快。放我出去。不行,她摇头。仪式还没完。你需要纸新娘。

她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那个人。我走近看,是小姑娘的脸,五官模糊,像被水晕开的画。

她对我笑,嘴角咧到耳根。这是你小时候玩伴,我妈说。我让她给你当新娘。

你们一起变成纸人,就不会寂寞了。我盯着那张脸。记忆深处,确实有个小女孩,叫阿秀,

总跟在我***后头。可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活人。她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纸一样的光泽。

7阿秀站起来,关节咔咔响。她朝我伸手,手心躺着一把剪刀。剪吧,她说。

剪个纸人,画个魂。我打掉剪刀,抓住我妈手腕,想把她脸上的面具扯下来。

可那面具像长在她脸上,怎么都扯不动。面具下的眼睛,冰冷,陌生。你到底是不是我妈!

我吼得嗓子破音。她没回答,只是轻轻推开我。去睡吧。明天就是正日子。

阿秀走过来,拉住我手。她的手冰凉,没有脉搏。我陪你。我甩开她,跑回自己房间,

反锁上门。门窗都检查了三遍,我把衣柜推到门前堵住,又把桌子搬到窗边。做完这一切,

我浑身发软,滑坐在地。手机早就不能用了,我把它拆了,取出手机卡,掰断。

掰断的卡掉进墙缝,墙缝里有东西蠕动,把卡吞了进去。我贴着墙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

我听见我妈在堂屋说话,不止她一个,还有别的声音。很多声音,老老少少,在讨论什么。

我凑到门边听。……时辰到了,新郎也准备好了。……新娘的纸人还差最后几笔。

……傩面需要新魂,旧魂才能解脱。……陈家这一代,总算能安宁了。我听不懂,

但能听出他们语气里的轻松,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对他们来说,我的恐惧和挣扎,

只是仪式的一部分。我妈的声音最清晰。我会让他接受的。他是我儿子。由不得他,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傩面选了谁,谁就得留下。我退回房间,在屋子里转圈。

我得找点东西,任何能证明这地方还有逻辑的东西。我翻箱倒柜,

在太姥姥床底下找到一个木盒。盒子上着锁,锁是纸糊的,一撕就开。里头是本日记,

牛皮纸封面,边角都磨毛了。翻开第一页,是我妈的笔迹。1998年7月15日,晴。

我带着念念回娘家。妈说,念念满十八岁那天,诅咒就会生效。我原是不信的,

可昨晚我梦见傩面了。它说,陈家血脉必须还债。1999年3月22日,阴。

念念七岁了,开始问我老家的事。我不敢说。纸人村,纸人村,村里人都是纸人做的。

太姥姥说的。2005年10月1日,雨。妈打电话来,说村里又死了一个,

十八岁的男娃,死的时候全身僵硬,像纸扎的。她说傩面饿了,该轮到我们这一房了。

2008年5月8日,晴。我梦见念念死了,变成纸人,挂在村口的树上。

我知道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救他。日记到这里断了,后面几页被撕掉了。再往后翻,

是另一段笔迹,更老,更潦草。傩面不是神,是债。陈家祖上欠下的命债。

每代都要献祭长子,纸人替命,真身才能活。可纸人不是活人,纸人只是傩面的傀儡。

破解之法:由亲母主持仪式,长子自愿成亲,与纸新娘共入傩面,可换二十年平安。

然,纸新娘需真魂,纸新郎需真心。若有一方不甘,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合上书,心沉到谷底。所以这就是我妈的计划。她带我回来,不是奔丧,是让我成亲。

她以为只要我心甘情愿跟阿秀那个纸人成亲,我就能活。可她不知道,或者她知道但不在乎,

那个日记里说了,纸人不是活人,纸人只是傀儡。她要我变成一个傀儡,

来换取她二十年的安稳。门被推开,我妈走进来。她没戴面具,脸白得像纸。你看了?

她看着那本日记。你要把我变成纸人。我声音平静得可怕。她摇头,眼泪掉下来。

不是变成纸人,是借纸人还魂。你的魂会留在傩面里,你的身体可以走出去,

过正常人的生活。那留在傩面里的魂呢?她沉默了。那个魂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对吧?我冷笑。妈,你为了保护我,就要把我劈成两半?总比死了好。她哭出声。

总比十八岁就死了好!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死?因为这是命!她嘶吼。

陈家男丁,没有一个活过十八岁的!你外公,你舅舅,你太姥爷,

都是十八岁生日当天死的!死的时候全身僵硬,像纸一样脆!她冲过来抱住我,抱得死紧。

妈就你一个孩子,妈不能看着你死。你听话,就这一次,成个亲,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去北京,去上海,去哪都行。妈留下来陪傩面,妈替你还债。我任她抱着,没有回抱。

她的身体在抖,抖得像风中的纸。阿秀呢?我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纸人?

她自愿的,我妈说。她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她说愿意变成纸新娘,陪你。

我推开她。疯子,你们都是疯子。她跌坐在地,号啕大哭。哭声中混着童谣,

从她嗓子眼里挤出来。剪个纸人,画个魂……我夺门而出。院子里站满了人,

全村人都来了。他们穿着红衣,脸上画着腮红,嘴角用红笔勾到耳根。他们看着我,

齐声哼唱。阿秀站在最前头,穿着红嫁衣,手里捧着个红盖头。她对我微笑,

声音像纸片摩擦。新郎官,该拜堂了。8我抄起墙角的扫帚,横扫过去。

人群像纸片一样被扫开,又飘回来,没有重量。阿秀走上前,把手里的红盖头递给我。

戴上,我就是你的人了。我打掉红盖头。你不是阿秀。我是,她歪着头。

我身体里,有阿秀的魂。她抓起我的手,按在她胸口。没有心跳,

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你感受到了吗?她在这里。她一直在等你。我抽回手,

反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她的脸凹进去一块,像被按扁的纸团。可下一秒,

凹下去的地方自己鼓回来,完好无损。她还在笑。你打不疼我。我是纸人。

我妈从屋里冲出来,拉住我。别打了!打了也没用!时辰到了,再拖下去,傩面会发怒的!

让它怒!我吼道。我他妈倒要看看,一个破面具能怎么我!话音刚落,

祠堂方向传来一声巨响。那个傩面面具自己飞了出来,悬浮在半空,

青面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光。面具的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所有人都跪下了,包括我妈。

只有我站着。你不跪,阿秀说。傩面会生气。生气就生气。我盯着那张面具。

一个靠吓唬女人小孩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让我跪?面具的血泪流得更快了,滴在地上,

变成一只只血红的手,朝我爬过来。我往后退,那些手也往前爬。它们爬到村民身上,

村民就开始抖,抖得像筛糠。我妈突然抱住我的腿。跪吧,念念。算妈求你。我不跪。

那些血手爬上我妈的身体,她惨叫起来。叫声不是人的声音,是纸被撕裂的声音。

我看见她脸上的皮肤开始龟裂,像干旱的土地,裂缝下面是纸浆。你看,

阿秀在我耳边说。不跪,你妈就会先死。我盯着那张傩面面具,它也在盯着我。

我能感觉到它的情绪,它在愤怒,也在渴望。它渴望我的灵魂,完整,年轻,充满生气。

我慢慢跪下。膝盖碰到地面的瞬间,所有血手都缩了回去。我妈身上的裂缝也停止了蔓延。

阿秀把红盖头捡起来,重新递给我。乖。我接过盖头,在手里攥成一团。红布粗糙,

像纸。接下来干什么?我问。拜堂,阿秀说。然后入洞房。洞房在哪?

她指了指祠堂。傩面嘴里。我妈被两个村民扶起来,她虚弱得站不稳,可还在催我。

快,快拜堂。拜完就没事了。我走到供桌前,拿起毛笔。桌上摆着纸人和颜料。

我蘸了朱砂,在纸人脸上画。画的不是阿秀,是我自己。每一笔都像在割自己的肉。

我能感觉到,随着笔尖落下,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流出去,流进纸人里。画完眼睛,

纸人睁开眼,看着我。画完嘴,纸人笑了。画完鼻子,纸人呼吸了。阿秀在旁边鼓掌。

画得好,一模一样。我把笔一扔,抓住阿秀的手腕。告诉我,怎么毁掉傩面。

她愣了。毁掉?没人能毁掉傩面。总有办法。有,她凑近我,声音轻得像气音。

用比它更凶的魂,压过去。什么魂?心甘情愿的魂,她说。

你心甘情愿跳进去,就能压住它。但你也会死,真死。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像活人的情绪。阿秀?我试探地叫。她没反应,又变回那个纸人新娘,拉着我往祠堂走。

时辰到了,别误了吉时。9拜堂的仪式繁琐得像场酷刑。我穿着喜服,阿秀戴着红盖头,

在傩面面具前磕头,作揖,转圈。每做一个动作,我都感觉身体轻一分,

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我妈在旁边看着,眼泪流个不停。她脸上的裂痕还在,

虽然没继续扩大,但像张蜘蛛网。仪式进行到一半,祠堂外突然传来哭声。不是纸人的哭声,

是真人的哭声,撕心裂肺。所有人都愣了。阿秀掀开盖头,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有人闯进来了。她说。话音未落,祠堂门被撞开,一个老头冲进来,浑身是血。

我认出来,是村口遇到的驼背老头。疯了,都疯了!他吼着。纸人活了!纸人活了!

他身后跟着一群纸人,真正的纸人,从地上爬起来,从墙上走下来,从树上飘下来。

它们没有脸,没有五官,只有黑洞洞的眼眶和裂开的嘴。它们唱着那首童谣,

声音整齐得像一个人。驼背老头跑到我身边,抓住我胳膊。跑!快跑!这村子不是人待的!

我跑不出去。能!我能带你出去!他喘着粗气。我年轻的时候逃过一次,

我知道路!我妈冲过来推开他。你别多管闲事!陈翠芬!老头吼她的名字。

你要把你儿子也变成纸人吗!总比死了好!我妈尖叫。老头拽着我往外跑。

纸人群涌上来,被他手里的火把逼退。我这才发现,他浑身是血,但血是黑色的,像墨汁。

我们跑到他家,他反锁上门,从床底拖出个箱子。箱子里是一本书,线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