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二十七分,市刑侦支队队长陈暮关掉雨刷器,警车像一艘沉默的潜水艇,悄无声息地滑入“蓝调”酒吧后巷的黑暗里。
雨水连绵不绝,在车窗上扭曲了远处霓虹的光影。
车载电台里,指挥中心的通报声夹杂着电流的杂音:“……报警人称,在后巷垃圾箱旁发现一具‘像假人一样的尸体’,重复,‘像假人一样的尸体’……”陈暮的指节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收紧。
多年的刑警生涯让他对这类模糊而诡异的报警内容保持着最高警惕。
所谓的“假人”,往往是目击者大脑在极度震惊下的自我保护。
坐在副驾的年轻刑警林涛——陈暮的副手,正皱着眉头盯着窗外被雨水浸透的昏暗世界。
“头儿,报假警的吧?
或者哪个醉鬼看花眼了?”
陈暮没有回答,只是将车稳稳停在巷口。
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脸上,带着一股垃圾腐烂和雨水腥膻混合的复杂气味。
巷子很深,两侧是高耸的建筑墙壁,只有尽头一盏残破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像一只疲惫的眼睛。
报警的酒吧服务员缩在屋檐下,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地指向巷子深处,语无伦次:“就、就在那边……大号绿色垃圾桶旁边……太真了,真的太真了……”陈暮和林涛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巷子深处。
靴子踩在湿滑黏腻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
手电的光柱切开雨幕,在堆积的垃圾袋和废弃纸箱间晃动。
然后,光柱定格了。
在那盏残破路灯正下方的光晕里,紧挨着那个巨大的、污秽的绿色垃圾桶,摆放着一张格格不入的、酒吧常见的那种高脚椅。
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藏蓝色职业套装,白色丝巾在颈间系成一个优雅的温莎结。
她的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口红颜色饱满,发型一丝不苟,甚至连睫毛的弧度都经过精心打理。
她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膝上,姿态放松,仿佛只是在某个高级餐厅等待友人,而非在这肮脏的雨夜后巷。
但她的眼睛,空洞地睁着,倒映着破碎的灯光和无穷无尽的雨丝。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蜡像质感。
手电的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
太安静了,太整洁了,太……刻意了。
在这种地方,以这种姿态出现,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强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悖论。
“我的……天……”林涛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有些发紧。
他算是见过不少现场的新人,但眼前的景象依旧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陈暮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缓缓靠近,手电光仔细扫过高脚椅的周围。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散落的物品,没有血迹。
雨水冲刷着一切,也掩盖了一切。
地面泥泞,却找不到一个清晰的脚印。
女人的精致完美与环境的肮脏混乱,形成了一种尖锐的、舞台剧般的对立。
“通知法医,技术队,扩大警戒范围。”
陈暮的声音低沉,没有丝毫波澜,但熟悉他的林涛能听出那下面压抑着的凝重,“这不是第一现场。
她是被‘摆放’在这里的。”
林涛立刻拿起对讲机开始呼叫。
陈暮的目光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这个女人,这个“作品”。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她交叠的双手上。
右手微微压在左手之上,手指纤细,涂着和口红同色系的指甲油。
但在她左手食指的指尖下方,似乎隐约压着什么东西,一个微小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边缘。
他示意刚刚赶到的法医老张和技术队人员暂时不要触碰尸体,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凑近观察。
那不是垃圾。
那是一张被对折过的硬质卡纸的一角,因为被手指压着,又或许是被刻意保护,竟然没有被雨水完全浸湿。
陈暮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轻柔地、缓慢地将那张卡纸从女人冰冷僵硬的手指下抽了出来。
卡纸被放入透明的证物袋。
他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只有一行用从印刷物上裁剪下来的宋体字,冰冷地拼贴而成的一句话:“第一个。
猜猜她为什么沉默?”
雨水敲打着塑料证物袋,发出细密的啪嗒声。
那行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入陈暮的眼底。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张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一个宣告开场的,无声的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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